后来几日,张利靠着这几枚铜板,买了些发霉的馒头艰难度日。
与此同时,张利渐渐的掌握了这鬼市的规律,这里白天安静空荡,每一入夜,便有无数高矮不一胖瘦各异的黑袍人涌入。
张利也随着人群四处游荡,既看到了粉馆又见识了赌命,他四处寻着能赚钱的差事却一无所获......
这日,张利又蹲在贾药师摊子斜对角的阴影里,深夜,才见贾药师回来,而后他身后跟着一个步子矫健的人。
那人虽被黑袍笼着看不出面目,可张利从那人的身手上察觉出不对劲来,于是在远处悄悄跟着。
直拐到一处巷子里,张利才看到那人将一个胖子从粉馆里拽出来,等那胖子一转过头来,张利竟看到了王松,屋檐上的粉红灯笼,将他的胖脸映的十分清楚!
张利浑身震悚起来,见王松喝的醉眼朦胧,身边又没有太多的侍卫,他眼里的杀意更浓了,于是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紧紧跟在那两人身后。
走了一会儿,眼见两人出了鬼市要骑马远去,阴影中的张利再也等不了了,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冲出去,却见那黑袍人猛地掏出匕首,刺向前面的王松。
张利看的愣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来,却见那黑袍人抓着王松的头发,把他拖到了大马上。
就在那黑袍人掀开袍子拿绳子的间隙,张利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到了他腰间的腰牌,那是羽兵营副统领才有的,张利终于明白了......
驾~一声怒喝响起时,张利一抬眼就看到两匹大马飞向远处了,他慌忙追上去,却已是无济于事......
再后来,张利也不知道,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市里,浑浑噩噩的活了多久。
久到张利本就布满老茧的身体,又缠满了无数骇人的伤疤;久到他一在擂馆出现,那尖嘴猴腮的掌柜便让下人给他搬椅子,围观的看客更是紧跟着他下注......
直到那日,张顺正坐在粉馆的雅间里喝酒。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脸上糊着厚厚油彩的花娘端着酒菜,满脸带笑的进来,三寸金莲一翘很是熟练的关好房门。
花娘刚到盘子放好,还不等张顺赶她,她便一个“不小心”跌在了张顺怀里,张顺知道她是个可怜人,于是也不气恼只推开她,掏银子放在她手里。
花娘却不接那银子,只跪在地上抓着张顺的手哭起来:“顺哥,我知道你是好人,求你把我弟弟带走吧!”
说着,花娘从怀里掏出一张几乎快要被揉碎了的告令,递给张顺,张顺不知花娘在耍什么花样,也不接,只凑近一点看着。
告令上的许多字都已经模糊了,张顺隐隐约约的看到上面的写着“宋仁远”三个大字!他心里一亮,忙把那告令接过去,仔细看了好几遍,确实是“宋仁远”没错!
“哪里得的?”张顺急切的问着花娘。
“不知是谁从城里带来的,说着宋将军从边关回来了,正在招兵!”
闻言,张顺顾不上其他,只起身要走,却被花娘抱住脚腕,哀求着。
“顺哥,求您行行好,把我弟弟带去边关吧,若是运气好便讨个活路,若是运气不好死在那里,也有个为国尽忠的好名声,可待在这里早晚都是一堆烂肉了!”
张利只好扶起她安慰着:“我先去看看情况,若是确有此事,再回来带走他!”闻言,花娘脸上浮出一丝喜气,这才松开了张利的脚。
之后几日,蓬头垢面的张利,窝在集市口的角落里,悄悄的观察着宋仁远,却见原本意气风发的统领,如今也被边塞风沙磋磨的苍老了许多。
张利眼睁睁的看着宋仁远的脸,由第一日的充满希望,到后来一日比一日灰暗下去。
这日黄昏,张利再也忍不住了,他只身上前,哆哆嗦嗦的将手里的破碗伸到宋仁远面前,乞求着:“将...将军,您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闻言,宋仁远没有丝毫的嫌弃,他摸了摸腰间却不见承露囊,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早上走的匆忙忘了带,他轻声解释道。
“今日我来的匆忙,没带承露囊,一会你随我去府里拿吧!”
张利一言不发,刚转身准备坐到宋仁远脚边,却从乱糟糟的头发间隙里,看到了街角的曹慕之,他心神一动,只颤颤巍巍的走远了......
第二日,张利早早就窝在巷子的角落,看了半天不见曹慕之,才走向集市口,与宋仁远还隔着几步的距离,宋仁远竟主动朝他招招手。
张利愣了一下还是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宋仁远扯下腰间的承露囊递给他:“这些给你。”
张利也不接那银子,只笑起来:“宋将军,我这样的人能加入宋家军吗?”
“我宋家军从来不分三六九等,只看身体素质,若是体检合格欢迎你加入宋家军!”
闻言,张利也不再装了,他直起佝偻的腰背,抓着宋仁远的手摸向自己结实的胳膊,这一摸,宋仁远的眼睛亮起来。
张利又道:“宋将军,城外还有几百流民,他们各个身高脚大,却因吃不饱而力不足,只要水米一喂刀枪一练,保准个顶个的是好兵!”
“他们在哪?”宋仁远也急切起来,“您跟我来!”张利说着,就引着宋仁远往城外走。
两人一路急奔城外,张利从怀里拿出一个哨子吹了几下,许多流民和乞丐竟从四面八方涌来。
眼见人越来越多,守门的营卫们忙拉起拒马立起长枪,严阵以待的看着,见状,许多流民谨慎的顿住了脚步,将信将疑的看着张利和宋仁远。
宋仁远忙喊道:“吾宋仁远,乃戍敦煌郡之将军!我宋仁远在此立誓,就算我自己饿死,也绝不会让诸位守国志士饿着!今日凡是体检合格参军入册者,均可得到两个馒头!”
说着,宋仁远看了身后的宋济泽一眼,宋济泽忙带着宋良忙折返回城里。
闻言,张利心里一暖,他再次想起了哥哥曾对他说过那句:“宋统领和李副统领都是极好的人!”
张利忙帮着张罗起来,他高高举着手喊着:“在此排队体检!”一众流民和乞丐都加快脚步跑向两人。
不一会儿,宋济泽和宋良就推着装满馒头的小车出来,流民们更加热切了,互相拥挤着体检入册......
直忙到半夜,宋仁远在张利和宋济泽的帮助下,才终于检查完了五十几号人。
看着眼前厚实的登记册,宋仁远心里燃起希望,他热情的邀请着张利:“这位志士请随我回家详谈吧!”
眼见宋仁远满眼热望,张利也不好推辞,便一同回了宋府。
一入府门,张利忙拱手道:“蓬头垢面实在不是见客的礼节,还请将军赐水,待我恢复原来形貌再相见!”
闻言,宋仁远忙让宋济泽带着张利去了浣洗室。
一番简单的梳洗后,张利扎起利落的长发,他看着眼前的铜镜,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哥哥笑着朝他伸出手。
对于这样动作,张利再熟悉不过,那是哥哥在表扬他时,与他握手的动作,张利忙伸手去摸,镜子里的哥哥却又消失了......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张利应了出去,被那仆人带去厅堂。
宋仁远远远就看出几分端倪,却没有妄下结论,只温声邀请着:“志士,这里坐吧”,张利拱手谢了,坐在宋仁远身边。
桌上几道热气腾腾的家常小菜,熏得张利眼热,他早就记不清,上次和哥哥坐在一起吃饭是哪个年月了。
张利双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块生死牌,又捧着递到宋仁远面前。
宋仁远接了一看,情不自禁的低语一声:“张顺?”说着,就一把揽住张利的肩膀:“你是张顺的弟弟吧?从你刚进屋,我就觉得你与张顺兄弟长得很像!”
张利点点头,却泣不成声的说不出话来。
“张顺常向我们提起你,说你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将来一定能在羽兵营有所作为,只是没想到后来......”
闻言,张利一把抓住宋仁远的手,哽咽道:“将军,我哥哥埋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宋仁远安慰着:“你哥哥是个英雄,奉命护契丹使者出城,却不想半路中了埋伏,当年我和李副统领将他埋在了烈士陵,此次你去了敦煌,便能看到了。”
闻言,张顺轻轻点了点头。
宋仁远又问:“张利,是谁砸了你家的屋子,你可曾见过一个孩子?”闻言,张利想起往事,他痛苦的摇摇头,言简意赅的说了那个雨天的遭遇。
至此,宋仁远终于了解了前因后果,可如今王松已死,再也无法当面对质了,辞忧兄被抓的真相,和慕容辞忧的下落,都成了他心中解不开的谜团......
直到蜡烛的火苗渐熄,两人才回过神来,宋仁远又拍了拍张利的脊背嘱咐道:“不论真相如何,这羽兵营里恐怕出了奸细,为了安全起见,往后,你便改名叫卫祺吧!”张利觉得有理忙应了。
两人只匆匆吃了几口便去休息,只为明日早些起来,为其他流民做登记。
第二日,前来体检登记入册的流民更多了。
第五日,宋仁远终于集结起队伍,带着三百多号人朝敦煌郡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