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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伍员屯兵在随国南边边境,派人送信给随侯,信中大致说:“周天子的子孙在汉川一带的,都被楚国吞灭得差不多了。如今上天保佑吴国,来向楚国问罪。如果楚国交出珍宝,与吴国交好,汉阳的土地,都归您所有,我国国君愿与您世世代代结为兄弟,共同侍奉周王室。” 随侯看完信,召集群臣商议。楚国臣子子期容貌与昭王相似,对子随侯说:“事情紧急了,我假扮成楚王去献给他们,这样大王才能免祸。”

随侯让太史占卜这样做的吉凶,太史献上繇辞说:“平必陂,往必复,故勿弃,新勿欲,西邻为虎,东邻为肉。” 随侯说:“楚国是旧有的,吴国是新兴的,这是鬼神在给我指示啊。” 于是派人回复伍员说:“敝国依靠楚国而存在,世世代代都有盟誓,楚国国君如果屈尊来到敝国,不敢不接纳,然而现在他已经迁往别处了,希望将军明察。”

伍员因为囊瓦在郑国,怀疑昭王也逃到了郑国,而且郑国人杀了太子建,仇也还没报,于是移兵攻打郑国,包围了郑国都城的郊外。当时郑国的贤臣游吉刚去世,郑定公十分害怕,把罪责归咎于囊瓦,囊瓦自杀,郑伯把囊瓦的尸体献给吴军,说明楚王确实没有到郑国。

吴军还是不肯退兵,一定要灭掉郑国,以报太子建之仇。

郑国的大夫们请求背城一战,来决定生死存亡。郑伯说:“郑国的兵马怎么比得上楚国呢?楚国都快要被攻破了,何况郑国呢?” 于是在国内发布命令说:“有能使吴军退兵的人,我愿与他平分国家共同治理。” 命令悬挂了三天。

这时鄂渚渔丈人之子,因为躲避战乱也逃到了郑城之中,听说吴国任用伍员为主将,便求见郑君,自称:“能使吴军退兵。” 郑定公说:“你使吴军退兵,要用多少车马士兵呢?” 他回答说:“我不用一寸兵器,一斗粮食,只要给我一只船桨,在路上边走边唱,吴军就会退兵。” 郑伯不相信,然而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让左右之人给了他一只船桨,说:“如果你真能使吴军退兵,不会吝啬重赏。”

渔丈人之子用绳索缒下城墙,径直进入吴军营地,在营前敲着船桨唱歌道:“芦中人,芦中人,腰间宝剑七星文,不记渡江时,麦饭鲍鱼羹?” 军士抓住他,带去见伍员,他唱着 “芦中人”,依旧不停,伍员离席惊问:“你是什么人?” 他举起船桨回答说:“将军不记得我手中拿的东西了吗?我是鄂渚渔丈人之子啊!” 伍员悲伤地说:“你父亲因为我而死,我正想报恩,只恨没有机会,今天有幸相遇,你唱歌来见我,想要什么呢?” 他回答说:“我别无所求,郑国害怕将军的兵威,在国内下令说:‘有能使吴军退兵的人,与他平分国家共同治理。’我念及先人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现在想向将军请求赦免郑国。” 伍员于是仰天叹息说:“唉,我伍员有今天,都是渔丈人所赐,上天在上,我怎敢忘记。” 当天就下令解除对郑国的包围,率军离去。

渔丈人之子回去报告郑伯,郑伯大喜,于是把百里之地封给他,国人称他为 “渔大夫”,至今溱洧之间,还有丈人村,就是他的封地。髯翁有诗说:

密语芦洲隔死生,桡歌强似楚歌声。

三军既散分茅土,不负当时江上情。

伍员解除郑国之围后,回军楚境,各路军队分别驻扎防守,大军驻扎在麋地,派人四处招降楚国的属国,同时急切地寻访楚昭王的下落。

却说申包胥自郢都被攻破后,逃到夷陵石鼻山中躲避,听说子胥掘墓鞭尸,又要寻找楚王,便派人送信给子胥,信中大致说:

你本是平王的臣子,曾侍奉他。如今你却侮辱他的尸体,虽说报仇,是不是太过分了呢?事物发展到极点必然走向反面,你应该赶快回去。不然,我就要履行 “恢复楚国” 的约定了。”

伍员收到信,沉思良久,然后对来使说:“我因为军务繁忙,不能写回信,借你的口,替我向申君致谢:忠孝不能两全,我年事已高,好比太阳将落而路途还远,所以做事违背常理。” 使者回去报告申包胥,申包胥说:“子胥一定要灭掉楚国了!我不能坐视不管!” 他想起楚平王的夫人是秦哀公的女儿,楚昭王是秦国的外甥,要解楚国之难,只有向秦国求救。于是日夜向西疾驰,脚掌上的皮都磨破了,每走一步都流血,他撕下衣服把脚裹起来继续赶路。

赶到雍州,来见秦哀公说:“吴国贪婪如大猪,狠毒如长蛇,早就想吞食诸侯,先从楚国开始用兵。我国国君失去国家,逃到荒野之中,特地命令我,向贵国告急,请求您念在甥舅之情,代我们出兵解困!”

秦哀公说:“秦国地处偏僻的西方,兵力微弱,将领稀少,连自保都困难,怎么能帮助别人呢?”

申包胥说:“楚国与秦国边界相连,楚国遭受兵祸而秦国不救援,吴国如果灭掉楚国,接下来就会轮到秦国,您救援楚国,也是为了巩固秦国啊。如果秦国能占有楚国,不是比被吴国占有更好吗?倘若您能出兵救援使楚国得以保存,不使楚国断绝祭祀,楚国情愿世世代代做秦国的属国,北面侍奉秦国。” 秦哀公还是犹豫不决,说:“大夫暂且到馆驿住下,容我和群臣商议。”

申包胥说:“我国国君流落荒野,还没能安居,我怎么敢到馆驿去休息呢?”

当时秦哀公沉迷于饮酒,不关心国事。申包胥请求出兵越发急迫,哀公始终不肯发兵。于是,申包胥不脱衣帽,站在秦国朝堂之中,日夜号哭,哭声不断。这样过了七天七夜,连一勺水都没喝。哀公听说后,大惊说:“楚国臣子为他的国君着急,竟然到这种程度吗?楚国有这样的贤臣,吴国还想灭掉它,我没有这样的贤臣,吴国岂能容我?” 说着流下眼泪,赋《无衣》这首诗来表彰他。诗中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与子同仇。

申包胥叩头拜谢,然后才开始进食。

秦哀公命令大将子蒲、子虎率领五百辆战车,跟随申包胥救援楚国。申包胥说:“我国国君在随国盼望救援,如同大旱盼望雨水,我要先赶去一步,报告国君。元帅从商谷向东进发,五天可到襄阳,转向南,就是荆门,而我带领楚国剩余的军队,从石梁山向南来,预计不出两个月,也可与元帅相会。吴军自恃胜利,必然不会防备,军士在外时间久了,就会思念家乡,如果能打败他们的一支军队,吴军自然就会瓦解。”

子蒲说:“我不熟悉路径,必须有楚兵做向导,大夫不可误期。”

申包胥辞别秦国元帅,连夜赶到随国,来见昭王,说:“我请来秦国军队,已经出境了。” 昭王大喜,对随侯说:“占卜之人所说的:‘西邻为虎,东邻为肉。’秦国在楚国西边,而吴国在东边,这话果然应验了!”

这时薳延、宋木等,也收拾剩余的士兵,跟随昭王在随国。子西、子期召集随国的民众,一起出发。

秦国军队驻扎在襄阳,等待楚国军队。申包胥带领子西、子期等与秦国元帅相见。

楚国军队先行,秦国军队在后,在沂水与夫概的军队相遇。子蒲对申包胥说:“你率领楚兵先与吴军交战,我从后面夹击!” 申包胥便与夫概交锋。

夫概自恃勇猛,根本不把申包胥放在眼里,交战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子蒲、子虎驱兵大进,夫概望见旗号上有 “秦” 字,大惊说:“西边的军队怎么会到这里?” 急忙收兵,军队已经损失大半。子西、子期等乘胜追击五十里才停止。

夫概逃回郢都,来见吴王,极力称赞秦兵锐不可当。阖闾脸上露出惧色,孙武进言说:“战争,是凶险的事情,可暂时使用而不可长久依赖。而且楚国土地还很广阔,人心还不肯归服吴国,我之前请求大王立芈胜为君以安抚楚国,正是担心今天这种变故。如今之计,不如派使者与秦国通好,答应恢复楚君的地位,割让楚国东部边境的土地,来扩大吴国疆土,这样大王也不是没有好处!如果长久贪恋楚国宫殿,与秦国相持,楚国人因愤怒而奋力抵抗,吴国人因骄傲而懈怠,再加上如虎狼般的秦国,我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伍员知道楚王肯定抓不到了,也认为孙武的话有道理,阖闾正要听从。

伯嚭进言说:“我们的军队自从离开东吴,一路势如破竹,五次战役就攻克郢都,于是平定楚国。如今一遇到秦兵,就要班师回朝,为什么之前勇猛而现在怯懦呢?请给我一万士兵,我一定让秦兵片甲不回,如果不能取胜,甘愿接受军法处置!” 阖闾赞赏他的话,答应了他。孙武与伍员极力劝阻,说不能交战,伯嚭不听,领兵出城。

两军在军祥相遇,摆开阵势。伯嚭望见楚军队列不整齐,便下令击鼓,驱车冲入敌阵,正好遇到子西。伯嚭大骂:“你是死里逃生之人,还指望死灰复燃吗?” 子西也骂道:“背国叛君之人!今天还有什么脸相见?” 伯嚭大怒,挺着戟直取子西,子西也挥戈迎战,交战没几个回合,子西诈败而走。伯嚭追赶,不到二里路,左边沈诸梁一军杀来,右边薳延一军杀来,秦将子蒲、子虎率领生力军,从中间直冲入吴阵,三路军队把吴兵截成三段。伯嚭左冲右突,无法逃脱。

幸亏伍员领兵赶到,大战一场,救出伯嚭。一万军马,剩下不到两千人。伯嚭自己把自己囚禁起来,进宫见吴王请罪。孙武对伍员说:“伯嚭为人自恃有功,独断专行,日后必然成为吴国的祸患。不如趁这次兵败,按军法斩了他!” 伍员说:“他虽然有战败之罪,但之前功劳也不小。何况敌人当前,不能斩杀一员大将。” 于是上奏吴王赦免了他的罪。

秦兵直逼郢都。阖闾命令夫概同公子山守城,自己率领大军驻扎在纪南城,伍员、伯嚭分别驻扎在磨城、驴城,形成掎角之势,与秦兵相持。又派人到唐、蔡两国征兵。

楚国将领子西对子蒲说:“吴国把郢都当作巢穴,所以坚守不出。如果唐、蔡两国再出兵相助,就难以抵挡了。不如趁机攻打唐国,唐国被攻破,蔡国人必然害怕而自顾防守,我们就能专心对付吴国了。” 子蒲认为他的计策不错,于是子蒲同子期分兵一支,攻破唐城,杀死唐成公,灭掉了唐国。蔡哀公害怕,不敢出兵帮助吴国。

却说夫概自恃有攻破楚国的首功,因沂水一战失败,吴王便让他协助守城,心中闷闷不乐,等到听说吴王与秦国相持不下,忽然心中一动,想道:“吴国的制度,兄终弟及,我应该继承王位,如今吴王立子波为太子,我没希望继位了。趁现在大军出征,国内空虚,我私自回国,称王夺位,难道不比日后与人相争要好吗?” 于是率领本部军马,偷偷出了郢都东门,渡过汉水回国,诈称:“阖闾兵败于秦,不知去向,我应当继位!” 于是自称吴王。

派他的儿子扶臧率领全部人马占据淮水,以阻断吴王的归路。

吴世子波与专毅听说变故,登城防守,不让夫概进城。夫概于是派使者从三江通往越国,劝说越国出兵,夹攻吴国,事成之后割让五座城作为酬谢。

再说阖闾听说秦兵灭掉唐国,大惊失色,正要召集众将商议战守之事,忽然公子山前来报告,说:“夫概不知为何,率领本部兵马私自回吴国去了!” 伍员说:“夫概这一去,肯定是要谋反了!” 阖闾问:“那该怎么办?” 伍员说:“夫概只是一个有勇无谋之人,不足为虑,所担心的是越国人听到变故后有所行动,大王应该赶快回国,先平定内乱。”

阖闾于是留下孙武、子胥退守郢都,自己与伯嚭率领水军顺流而下。渡过汉水后,收到太子波的告急信,说:“夫概造反称王,又勾结越兵入侵,吴国都城危在旦夕。” 阖闾大惊说:“果然不出子胥所料。” 于是派人到郢都,召回孙武、伍员的军队,一面日夜兼程赶回,沿江传令将士:“离开夫概前来归降的,恢复其原职。后到的诛杀。”

淮水一带的士兵,都倒戈来归降,扶臧逃奔回谷阳,夫概想驱使百姓当兵,百姓听说吴王还在,都逃走藏匿起来,夫概只好独自率领本部人马出战。

阖闾质问他:“我把你当作兄弟般信任托付,你为何要反叛?” 夫概回答说:“你杀了王僚,难道不是反叛吗?” 阖闾大怒,命令伯嚭:“为我擒住这个叛贼。” 交战没几个回合,阖闾指挥大军直接进攻,夫概虽然勇猛,但怎奈寡不敌众,大败而逃,扶臧在江边准备好船只,载着夫概,逃奔宋国去了。

阖闾安抚平定百姓,回到吴都,太子波迎接他进城,商议抵御越国的计策。

却说孙武收到吴王班师的诏令,正与伍员商议,忽然有人报告:“楚军中有人送信来。” 伍员让人取信来看,原来是申包胥所送,信中大致说:

你们君臣占据郢都多时,却不能平定楚国,可见天意不想让楚国灭亡,这是很明显的了。你如果能履行 “覆灭楚国” 的诺言,我也要实现 “恢复楚国” 的志向,朋友之间的情义,应该相互成全而不应该相互伤害,你不竭尽吴国的威力,我也不会用尽秦国的力量。

伍员把信拿给孙武看,说:“吴国率领几万大军,长驱直入楚国,焚烧他们的宗庙,毁坏他们的社稷,鞭打死者的尸体,占据生者的房屋,自古以来臣子报仇,没有像我这样痛快的,而且秦兵虽然打败了我军的剩余部队,但对我们并没有太大损失。兵法上说,‘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幸好楚国不知道我们的困境,可以退兵了。” 孙武说:“空手退兵会被楚国耻笑,你为何不以芈胜为借口请求退兵呢?” 伍员说:“好。”

于是回信说:

平王驱逐无罪的儿子,杀害无罪的臣子,我实在是气愤难忍,才到了这一步。昔日齐桓公保存邢国、扶立卫国,秦穆公三次扶立晋国国君,不贪图他们的土地,这些事迹流传至今。我虽然没有才能,也听说过这些大义,如今太子建的儿子胜,在吴国寄人篱下,没有一寸土地,楚国如果能让胜回去,让他供奉故太子的祭祀,我怎敢不退兵,以成全您的志向。

申包胥收到信,对子西说了。子西说:“封故太子的后代,正合我意!” 立即派使者到吴国迎接芈胜,沈诸梁劝谏说:“太子已经被废,胜是仇人,怎么能养着仇人来危害国家呢?” 子西说:“胜只是一个平民罢了,能有什么危害?” 竟然以楚王的名义召他回来,答应封给他大的城邑。楚国使者出发后,孙武与伍员于是班师回国。

凡是楚国府库中的宝玉,都满载而归,又迁走楚国境内一万户人家,来充实吴国空虚的地方。

伍员让孙武从水路先行,自己从陆路经过历阳山,想寻找东皋公报恩,可是他的房屋都不存在了,又派人到龙洞山寻找皇甫讷,也没有踪迹。伍员叹息说:“真是高洁之士啊!” 就在当地再次拜谢后离去。到了昭关,已经没有楚兵把守,伍员命令毁掉昭关。

又经过溧阳濑水之上,伍员感叹说:“我曾经在这里饥饿困乏,向一位女子乞讨食物,女子用瓦罐盛着浆水和饭给我吃,然后投水而死,我曾在石头上题字,不知道还在不在?” 让左右之人挖土查看,那石头上的字还清晰可辨,伍员想拿千金报答她,却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于是让人把金子扔到濑水中说:“女子如果有知,明白我不会辜负她!” 走了不到一里路,路旁有一位老妇人,看着军队经过而哭泣,军士想要抓住她,问道:“你为什么哭得这么悲伤?” 老妇人说:“我有个女儿守身三十年未嫁,往年在濑水浣纱,遇到一个穷途末路的君子,就给他饭吃,怕事情泄露,自己投濑水而死,听说她所施舍饭食的人,就是楚国逃亡的大臣伍君,如今伍君得胜而归,她却得不到报答,我为她白白死去而悲伤!” 军士于是对老妇人说:“我们的主将正是伍君,他想报答你千金,只是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已经把金子扔到水中了,你何不去取呢?” 老妇人于是取了金子回去,至今这条水被称为投金濑。髯仙有诗说:

投金濑下水澌澌,犹忆亡臣报德时。

三十年来无匹偶,芳名已共子胥垂。

越王允常听说孙武等领兵回吴国,知道孙武善于用兵,料想难以取胜,也班师回国,说:“越国与吴国是敌国啊!” 于是自称为越王,此事暂且不表。

阖闾评定破楚的功劳,以孙武为首。孙武不愿做官,坚决请求回山隐居,吴王让伍员挽留他,孙武私下对伍员说:“你知道天道吗?暑去寒来,春去秋至,吴王自恃强盛,四境没有忧患,骄傲享乐之心必然产生,功成而不知退,将会有后患,我不只是为了保全自己,也是想保全你!” 伍员不认为他说得对。孙武于是飘然而去,吴王赠送他数车金帛,他都沿路散发给贫穷的百姓,后来不知道他的下落。史臣有赞语说:

孙子之才,彰于伍员,

法行二嫔,威振三军。

御众如一,料敌若神,

大伸于楚,小挫于秦。

智非偏拙,谋不尽行。

不受爵禄,知亡知存。

身出道显,身去名成。

书十三篇,兵家所尊。

阖闾于是立伍员为相国,也仿照齐仲父、楚子文的做法,称呼他为子胥而不直呼其名。伯嚭为太宰,共同参与国政,把阊门改名为破楚门,又在南边边界垒砌石头,留下城门派兵把守,以抵御越国人,称为石门关,越国大夫范蠡也在浙江口筑城,以抵御吴国,称为固陵,意思是说此城可以固守。这是周敬王十五年的事情。

话分两头。再说子西与子期重新进入郢城,一面收葬平王的骸骨,重新建造宗庙社稷,一面派申包胥率领水军到随国迎接昭王,昭王于是与随君订立盟约,发誓互不侵犯,随君亲自送昭王上船,才返回。

昭王行至大江之中,凭栏四处眺望,想起往日的苦难,如今重新渡过此江,在江中心悠然自得,心中十分高兴,忽然看见水面上有个东西,如斗一般大,颜色鲜红,便让水手打捞上来,问遍群臣,都没人认识,于是拔出佩刀砍开,里面有像瓜一样的瓤,尝了尝,异常甘甜,便遍赐左右之人说:“这是无名之果,若有认识的人,可等博物之士来鉴定!”

不久,行至云中,昭王叹息说:“这是我遭遇强盗的地方,不可不做个标记!” 于是停船靠岸,让斗辛督促人夫在云梦之间修筑一座小城,以便行人旅客投宿。如今云梦县有个地方叫楚王城,就是其旧址。子西、子期等在离郢都五十里的地方迎接昭王,君臣相互安慰勉励,到达郢城后,看到城外白骨累累,城中宫殿,大半已经残毁,不禁凄然泪下。

于是进宫拜见昭王的母亲伯嬴,母子相对而泣,昭王说:“国家不幸,遭遇如此大的变故,以至于宗庙社稷衰败,陵墓受辱,此仇何时能报?” 伯嬴说:“如今复位,应该先严明赏罚,然后抚恤百姓,慢慢等国家力量恢复充足,再谋划恢复国土之事!” 昭王再次拜谢接受教诲。

当天昭王不敢住在寝室,住在斋宫。第二天,祭告宗庙社稷,省视祖先坟墓,然后升殿,百官前来祝贺,昭王说:“我任用了不恰当的人,几乎导致亡国,若不是你们,怎能重见天日?失去国家,是我的罪过;恢复国家,是你们的功劳!” 众大夫都叩头谢恩,不敢居功,昭王先设宴慰劳秦国将领,重赏他们的军队,送他们回国。然后论功行赏,拜子西为令尹,子期为左尹。

因为申包胥乞求救兵功劳很大,昭王想拜他为右尹。申包胥说:“我向秦国乞求救兵,是为了国君,不是为了自己,国君既然已经回国,我的志向也就实现了,怎敢因此而谋取私利呢?” 坚决推辞不受,昭王强令他接受,申包胥于是带着妻子儿女逃走。他的妻子说:“你不辞辛劳,费尽心力,乞来秦兵,使楚国得以安定,接受赏赐是应该的,为什么要逃走呢?” 申包胥说:“我当初因为朋友之义,没有泄露子胥的计谋,致使子胥攻破楚国,这是我的罪过;带着罪过而冒领功劳,我实在感到羞耻!” 于是逃入深山,终身没有出来。昭王派人寻找他没有找到,于是在他的家乡表彰他说 “忠臣之门”。

任命王孙繇于为右尹,说:“你在云中代我受戈伤,我不敢忘记!” 其他如沈诸梁、锺建、宋木、斗辛、斗巢、薳延等,都晋升爵位,增加封邑。

昭王也召见斗怀,想要赏赐他,子西说:“斗怀曾想行弑君之事,按罪应当惩处,怎么能赏赐呢?” 昭王说:“他是想为父报仇,是个孝子,能做孝子,做忠臣又有何难?” 也让他做了大夫。

蓝尹亹求见昭王,昭王想起在成臼时他不肯载自己的怨恨,想要抓住他杀掉,派人对他说:“你在道路上抛弃我,现在还敢来,为什么?” 蓝尹亹回答说:“囊瓦因为抛弃德行,结怨于人,所以在柏举战败,大王为何要效仿他呢?在成臼的船上,哪有郢都的宫殿安稳呢?我在成臼抛弃大王,是为了警示大王。今天前来,是想看看大王是否悔悟?大王不反省失去国家的过错,却记恨我不载您的罪过,我死不足惜,可惜的是楚国的宗庙社稷啊!”

子西上奏说:“蓝尹亹的话直率,大王应该赦免他,以不忘以前的失败教训!” 昭王于是允许蓝尹亹进宫拜见,还像以前一样让他做大夫。

群臣看到昭王度量宽宏,都非常高兴。昭王夫人因为失身于阖闾,羞于见自己的丈夫,自缢而死。

当时越国正与吴国交战,听说楚王复国,派使者前来祝贺,并进献越国的宗女给昭王,昭王立她为继室。越姬非常贤惠,受到昭王的敬重礼遇。昭王念及季芈在患难中相随,想为她挑选一位好女婿嫁出去。季芈说:“女子的道义,不应接近其他男人。锺建曾背过我,他就是我的丈夫,怎敢嫁给别人呢?” 昭王于是把季芈嫁给锺建,让锺建做司乐大夫。

又想起故相孙叔敖的英灵,派人在云中为他建立祠堂祭祀。

子西因为郢都残破,而且吴国人长期居住,熟悉这里的路径,又选择鄀地修筑城池,建造宫殿,建立宗庙社稷,把国都迁到那里居住,称为新郢。

昭王在新宫摆酒设宴,与群臣欢聚。饮酒正酣时,乐师扈子担心昭王安于眼前的欢乐,忘记过去的苦难,重蹈平王的覆辙,于是抱着琴到昭王面前弹奏说:“我有一首《穷衄》之曲,愿为大王弹奏!” 昭王说:“我愿意听!” 扈子弹琴,琴声十分凄怨,歌词说:

王耶王耶何乖劣?不顾宗庙听谗孽!

任用无极多所杀,诛夷忠孝大纲绝。

二子东奔适吴越,吴王哀痛助忉怛。

垂涕举兵将西伐,子胥、伯嚭、孙武决。

五战破郢王奔发,留兵纵骑虏荆阙。

先王骸骨遭发掘,鞭辱腐尸耻难雪。

几危宗庙社稷灭,君王逃死多跋涉。

卿士凄怆民泣血,吴军虽去怖不歇。

愿王更事抚忠节,勿为谗口能谤亵!

昭王深知琴曲的情感,不禁流下眼泪。扈子收琴下阶,昭王于是停止宴会,从此早早上朝,很晚才退朝,勤于国事,减轻刑罚,减少赋税,培养士人,训练军队,修复关隘,严密防守。

芈胜回到楚国后,楚昭王封他为白公胜,修筑的城池名为白公城,于是他就以白为氏,聚集本族的人居住在那里。夫概听说楚王不记旧怨,从宋国前来投奔,昭王知道他勇猛,把堂溪封给他,称为堂溪氏。子西因为灾祸起于唐、蔡两国,唐国已灭而蔡国还在,于是请求讨伐蔡国报仇。昭王说:“国家大事刚刚安定,我还不敢劳民伤财!”

按照《春秋传》记载,楚昭王十年出逃,十一年返回国家,直到二十年,才出兵灭掉顿国,俘虏顿子牂;二十一年灭掉胡国,俘虏胡子豹,报了他们跟随晋国侵犯楚国之仇;二十二年围攻蔡国,问罪于它跟随吴国攻入郢都之事,蔡昭侯请求投降,把蔡国迁到长江、汝水之间。中间让百姓休养生息将近十年,所以每次出兵都能取胜。楚国复兴,最终应验了 “湛卢” 宝剑的祥瑞和 “萍实” 的吉兆。

要知道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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