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城西郊的铁匠铺里,最后一缕夕照正攀着青砖墙悄然褪去。刘炳蹲在门槛上,握着黄铜烟杆的指节泛着青白,烟锅里忽明忽暗的火星子映得他沟壑纵横的脸忽明忽暗。后院的鸡舍传来断断续续的扑棱声,又渐渐归于沉寂——这是今早第三只倒毙的芦花鸡了。
\"啪!\"灶间传来铁铲重重砸在锅沿的脆响,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乱晃。刘婶系着灰扑扑的围裙冲出来,围裙上还沾着几片蔫黄的菜叶:\"老不死的,你倒是说说看!\"她枯瘦的手指直戳到丈夫鼻尖,\"自打上回你给城守府送那批铁蒺藜,咱家就再没安生过!\"
老刘眯起浑浊的眼,吞吐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织成纱帐。他记得半月前那个雨夜,三个黑衣人在铁砧上放下的银锭泛着冷光。那些特制的暗器要得急,淬火时掺的墨绿药粉腥得呛人。后院的鸡开始抽搐着蹬腿,正是在交货后的第三个清晨。
\"妇道人家懂个屁!\"他猛地起身,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定是你拿霉谷子喂鸡...\"话音未落,远处城墙忽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惊起满城寒鸦。夫妻俩同时望向窗外,只见暮色中无数黑点正从北山方向涌来,宛如泼向天际的浓墨。
银月城华灯初上时,这座千年古城正迎来最热闹的时辰。朱雀大街两侧的食肆次第挑起杏黄旗幡,羊肉汤锅蒸腾的白雾裹着八角茴香的辛香,与隔壁酒坊新酿的竹叶青气息纠缠着漫过青石板路。银月食府的跑堂托着鎏金食盘穿梭如游鱼,糖醋鲤鱼的琥珀色酱汁在琉璃盏中微微晃动。
\"娘亲快看!\"扎着双丫髻的女童忽然松开母亲的手,藕节似的胳膊直指苍穹。她指尖所指处,遮天蔽日的鸦群正以诡异的螺旋轨迹盘旋,暗红晚霞透过羽翼缝隙渗下来,在琉璃瓦上洒下斑驳血痕。糖画老人手中的铜勺\"当啷\"坠地,半凝的糖浆在青砖上蜿蜒成扭曲的符咒。
临街茶楼二层,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推开雕花木窗。\"七月见鸦阵,阎王坐轿来。\"蓄着山羊胡的老者喃喃自语,手中茶盏泛起涟漪,\"二十年前北疆大旱...\"话音未落,鸦群骤然发出刺耳的嘶鸣,仿佛万千生锈的刀剑在青石板上拖行。整条长街霎时寂静,只剩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在暮色中颤抖。
此刻的京师皇城却笼罩在另一种死寂中。沈清歌端坐在蟠龙宝座上,鎏金护甲深深扣进紫檀扶手。十二冕旒随着她翻阅奏折的动作轻晃,珠玉相击的脆响在大殿穹顶下格外清晰。
\"北原府八百里加急!\"兵部尚书的声音带着砂纸般的粗粝,\"飞蝗过境三日,麦田尽成赤地。灾民...开始啃食树皮。\"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驿马带来的密报里,分明写着\"易子而食\"四个腥红的字。
户部侍郎紧接着出列:\"临海城飓风卷走半数渔船,海水倒灌处...\"他的奏报被突如其来的惊雷打断。沈清歌望向殿外,只见东北天际泛着诡异的青灰色,仿佛有巨兽正在云层后磨砺獠牙。她忽然想起三日前钦天监的密折,那些颤抖的朱笔字迹描述着\"荧惑守心,太白经天\"的凶兆。
\"摆驾天象院。\"女皇霍然起身,玄色龙纹披风扫过玉阶,惊起栖在宫檐下的白颈鸦。当值太监刚要唱喏,却发现女皇的指尖正微微颤抖——这是她登基后从未有过的失态。
天象院深处的浑天仪仍在缓缓转动,青铜兽首在烛火中投下狰狞暗影。新任监正跪在青砖上,冷汗顺着后颈滑进朝服领口。他面前摊开的星图泛着陈年羊皮纸的腥气,朱砂标注的轨迹赫然指向紫微垣。
\"拂星现于井宿,色如凝血。\"监正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飘来,\"七日后再现于翼宿,转作青碧...\"他突然噤声,因为女皇的护甲正抵在\"荧惑犯太微\"的星象图上。琉璃灯罩里爆开一朵灯花,将沈清歌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星辉会总坛地宫深处,青铜轮盘的转动声仿佛垂死巨兽的喘息。七十二枚玉质卦签在凹槽中簌簌跳动,每次碰撞都迸发出幽蓝火花。赵隐川的白发无风自动,他手中罗盘的磁针正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刻着\"大凶\"的坎位。
\"尊者,北原府的暗桩传来消息。\"彭长老展开的密信上沾着可疑的暗褐色痕迹,\"受灾村落...出现了活尸。\"最后两个字轻得像片雪花,却让在场众人同时打了个寒颤。武长老的佩刀\"沧啷\"出鞘半寸,刀身映出轮盘表面正在龟裂的翡翠符文。
赵隐川闭目掐算,额间渐渐沁出冷汗。他看见卦象中翻涌的黑雾,雾里隐约有九首巨蟒吞吐毒瘴;看见京师城头飘扬的龙旗在血雨中折断;最后看见沈清歌站在万丈深渊边缘,手中长剑正发出凄厉的嗡鸣。
\"让幽云十六骑全部出动。\"他忽然睁眼,瞳孔深处似有星芒炸裂,\"通知各分坛启用'烛龙之眼',我要在子时前看到所有异动地脉的走向。\"当啷作响的玉签突然同时炸裂,飞溅的碎片在石壁上划出深深沟壑——青铜轮盘彻底停滞在象征\"天地崩摧\"的归墟之位。
银月城外的乱葬岗上,最后一只乌鸦正将喙尖探向腐尸空洞的眼窝。它漆黑的羽翼忽然僵住,血红的眼珠倒映出地缝中渗出的粘稠黑雾。当黑雾漫过残缺的墓碑时,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有什么亘古沉睡的凶物正在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