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馆维持原样,包括盆花。
何思思隔几天来浇花,有时来了即走,有时对着搁在床头的绒毯说话,坐一下午。一日来了,对床头绒毯说:“师傅,您话对,天安排了。”
香港的游泳馆都设在酒店内。一家新开酒店送到她家几张游泳卡,男女共泳是禁忌,每周有一日为女士专场。为避免流氓骚扰,女士场时,会聘拳师守门。不是开拳馆的师傅,是当打之年的小伙子。
守门人气质打眼,没读过书,但狠人内敛, 显得有文化。何思思认为陈识年轻时该是他的样子,向酒店经理询问他的背景,在酒店餐厅请他吃饭。
他叫周家勇,说的并不比经理多,来自小岛渔村,为防海盗,渔民代代都能打,从广东流行的两三种拳里摘出十个招,酿成新拳,称为“三七手”--三加七等于十,易练易使。
何思思介绍自己练的拳传自乘船流浪演出的戏班,咱俩的拳都来自水上。周家勇说:“这个近乎套不上,您那是戏子,我这是渔民,大家脑子不一样,发明的东西也不同。”
将何思思逗笑,觉得他耿直,说我喜欢你这人,表示自己拳技学全,要补身手,聘你当对打, 价格你提。周家勇说:“聘可以,钱给够就行,但你们富家小姐,喜欢人的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我喜欢你这人--是跟父亲学的,对雇员、 下级、晚辈这么说,表示对其人品和工作能力的认可。
何思思没解释:“我就喜欢你这人,怎么啦?\"
周家勇大红脸,“千万、千万别这么说,再这么说,我不好挣你钱了。”
回到家,临睡前脑子控制不住复显他说话的神色,何思思担心延续到梦里,那样会半夜笑醒。
用餐后,酒店经理找周家勇约谈,说酒店业
长白山上打塔就不告诉你品中国故事节
流传着富豪女儿看上泊车员、餐厅侍者、行李员的传闻,只要小伙子长得精神,就会阶级跃升, “我告诉你,这种事从未发生,一件都没有,是酒店老员工编来逗新员工的,你不要受误导。”
周家勇回答:“我只为挣钱,挣钱给女友花, 您知道是谁。”
经理结束谈话,说:“我喜欢你这人。”
周家勇的女友,是酒店中餐厅大厨的女儿。 大厨名气招客,经理亦给面子。女儿是大厨助手,没练出厨艺,负责购食材。周家勇脱离渔村,来酒店先是做清洁工,干了一周,大胆应聘从大厅送客人去房间的行李员,部门长评为“长得不错,可以见人”。他接触到客人,拿小费,觉得达到人生顶峰。
顶峰之上还有顶峰。行李员都是帅小伙, 餐厅女侍者们听说来了新人,起哄去大厅观望, 回来都说特别精神,超过之前。
大厨女儿也去看,回来跟大厨说,我喜欢上个人。大厨也去了,回来说:“咱们潮州老家的男仔漂亮成这样的多了,你是在香港见得少。 在老家,脸这样的男仔没人要,女仔见了就躲, 这是薄情相,害老婆的货,女儿你别糊涂。”
女儿回答:“我就犯糊涂啦。”
大厨无奈,求经理将周家勇调进厨房,给女儿当购食材的跟班,说我让你接触,是为了让你明白这种人不能接触。女儿觉悟差,接触上了, 就离不开。
酒店闲房多,听闻两人常约会,已有男女之实。大厨怕人说闲话,让他俩先订婚,嫌食材采购员的身份低了点,教他厨艺。他比女儿聪明些,仍是没有厨艺天赋。大厨无奈,问:“你除了会捞网捕鱼,还有什么本领吗?\"
他打了套拳。
惊了大厨,说:“难怪你在人堆里扎眼,是个高手呀。”
酒店保安地位高,大厨求经理,给孩子弄个保安轮班的小组长当,订婚仪式上有面子。经理为难,保安技能近乎警察,是多面手,你准女婿光会打套拳,难以服众呀。终还是经不住磨, 放他看泳池女场,之后再找借口升职。
女场一周仅一天,为维持他保安身份,大厨不再让他帮杧来构食材,阴天关多、他接了何息思翀括儿、听介痦是大律师女儿、大惊父女都觉得右面子、
周家更不解,\"言家女有名校上,学校单羽毛理、排球等西方时靓五意儿多,干网看上底层人玩的参明,
大厨笑,说:“你见识浅了吧,前此年香港大大的好莱坞电影《灰姑娘》.把这事说明白了,穷人才向往时髦,富家公子小姐对时髦早腻了,他们的时辉,是跟底层玩,所以脏脸姑娘吸引王子、公主爱上穷小子。”
大厨女儿吓-跳。
大厨注意到,知道她想什么、瞄了眼周家勇,说:“没事,家勇不人何小姐法眼,他长得像家境好的孩子,不够穷苦相。何小姐习武,应是另一种情况--富人家孩子都习武,甚至是祖训,因为钱不是好来的,仇家多。何小姐当律师的爹,亏心事应做了不少。”
仇家真寻来了,习武也没用,能寻来就是全算计好了,一定能报复你。但富豪衰家还是执着让孩子习武,是抱着万一可能,万一能用上,不就捡条命吗?
周家勇感叹何小姐因家里孽债,干扰了学习。
大厨笑,“你个没上过学的人,还替他们愁上了?平民孩子上名校,才努力学,富人孩子上名校是不上课的,常年旷课四处玩,照样毕业有文凭、找好工作,因为名校有他家股份,好工作是·他家公司。”
女儿问:“何小姐雇你,练什么?”
没说对打,说是要学他那套三七手,一个示范一个学样,没身体接触。
他说到身体接触,女儿方想到,顿时敏感, 说毕竟是女生。大厨笑,“说咱家是不穷,人家是富豪,用人至少十五六个,人前人后都是眼, 你真想多了。”
富豪办家宴,一般是家用厨师,也会聘酒楼营业的厨师来,大厨受聘,女儿随着见识过, 信了。
对练,在陈氏武馆。
进贫民窟,周家勇没想到,仅她和他二人, 亦没想到。香港的春季,女子衣服已薄,何思思说对打则打检,身上可以打。
他十五岁经的人事,鼓女不定期来渔村,村里也有收钱给谁的赛妇。跟大厨女儿第一次购] 拾柴,地蹲下看鱼盆,起身时,他摸了她一把腰。 糖带他去酒店闲房,进门后是他主动,她软得要休克,说从没人这样对过我。
何思思取出一堆牛皮物件,陈识教她对练时,拿去她家的,增收了学费。她说她师傅是文化人.心思活跃,发明了护具,胫骨、小臂骨、胁骨、锁骨最容易断。
他说这些地方我都断过。她心疼,哎了声。
肋骨、锁骨的护具是一整片,从肩披下,将前胸、胃部也蔽住。她说这里面积大,不好防, 不多挨几下,防范意识起不来,你多打。
似休克的窒息感觉,约会到第四次不再有, 大厨女儿高兴,说原以为自己不顶用--周家勇猛醒,回到现实,两套护具,何思思叫他也穿一套,说我会还手。
他收着劲,歇歇停停,打过两小时,她说她再打不动了,今天结束。卸护具,得互助,摘下她前身甲片,冒出股热。他忍住,告辞。
之后三天,天天打,第四天、第五天休息,她说累,第六天开始,又打了四天,他已不需要收劲,她总能打上他。他赞她厉害,她不以为然, 说全好。突然上来股狠劲,他急踹一脚,将她放倒。
她一时起不来,他没上前,由她爬起。没像在鱼档扶大厨女儿般扶她一把腰,不后悔,为能控制住不扶,而佩服自己。
又打了两天,她说明天休息,家里办同学聚会,请你也来,不用西装,草地午餐,我们穿的都随便。
草地午餐,没想到父亲会回家,不少同学的父母他认识,过来说了会儿话,作为家长表达友好。没见过周家勇,问谁家孩子,周家勇说是小姐雇员,篮丫岛人。不料勾出父亲话题,对周家勇格外亲近。
父亲在伦敦拿的法律学位,之前在香港大学没上完,二年级辍学,受左翼思潮影响,跑到篮丫岛改造底层民生。篮丫岛是个连杂货店都没有的地方,他开了杂货铺,不断向政府写申请信,引人邮差送报纸、拉线设公用电话。耗去半年光阴,扛不过家里责难,去了伦敦。
未完成理想,学成归来后,再没去篮丫岛, 怕看了伤心。
有同学敬酒,说叔叔佩服您。父亲问周家勇,杂货店还在吗,当年是选了位村民接手。周家勇说杂货店没了,小时候听说,村人总赊账, 经营不下去,送报纸和公用电话是政府设置的, 还在父亲说回家是取文件,一事要应急,离开后,有同学说叔叔难过了。
之后拳馆里对打,周家勇几乎不说话,沉着脸,不知什么心事。
轮到泳池女场的一天,何思思找同学玩,周家勇回酒店当班,丢掉了工作。
一个醉酒洋人闯女场,门口打了周家勇。 挨打,因为不敢还手,等缓过来,见洋人追得女生在泳池边乱跑。他冲入,打得洋人满脸血。
洋人捂嘴往外跑,血滴胸前,面积大,看着严重。大厅里洋人多,见了,喧嚣成大事。醉酒洋人不是住客,登记上无此人,那就是来二楼就餐的食客,但餐厅侍者说没见过,咖啡厅、酒吧、 雪茄吧、会议室等散客场所的侍者也没见过。
虽然人不知哪儿来的,迫于影响,经理还是开除了周家勇。
大厨在家设宴请他,他以为见自己没了前途,要解除订婚事,好说好散。坐上饭桌,先得个红包。敢打洋人,大厨赞赏,说自己在各行各业都有朋友,拿钱带女儿玩十天,见喜欢东西就买,体面体面,十天过后,你准有新工作。
周家勇当晚醉了。
次日,大厨女儿找不见他。留了封信,说对城市失望,回家乡当渔民,更适合自己,红包拿走了,来生再报。女儿要死要活,怨他志气小。 大厨说哭个没够,你是打算不找他啦?这小伙子是好汉,别错过。
女儿去了南丫岛。
周家勇陪她吃饭,让她在家住,晚上他消失,不知睡在村子谁家。第二天没露面,让个村里哥们儿给她带话,他是不会回城了,家里随便住,想清楚,这辈子要不要过这种日子。
房子是石头垒的,枪子打不透。窗口小得像射击的枪眼,白天半个屋子黑如夜。地面撒了灰,仍掩不住海腥味。周家勇父亲是闷酒鬼, 不撒酒疯,总睡着;母亲老得说不清话,咿咿呀呀的一直说。
待了两天,女儿走了,随身钱留给他爹妈。
在陈识拳馆,等不来周家勇,何思思去酒店问,周末寻来篮丫岛,路边见到个杂货店,店主是周家勇。何思思感叹:“你有金子般的心。”
背来了护具,对打一下午。乘船不便,计划是来一趟打两天。杂货店租的是砖房,夜里支床,何思思在这儿睡。周家勇回家,留给她串鞭炮,说村里没坏人,但你是大小姐,瞅着你稀罕, 万一有人变坏撬门,你点鞭炮,听响我就赶来了。
她问:“屋里东西多,着火怎么办?” 他说:“咳,你没事就行。”
睡着前,胡思乱想,希望有坏人来。 次日,醒得迟。
周家勇吃早餐,门外等到十点半,终于喊她。夜里没褪衣,她下床抽插销开门,又坐回床。知道海岛没旅社,怕他家卫生条件不好,来前自备床单枕巾,抄了拳馆的西班牙绒毯。
裹上绒毯,她叫他就近坐,有话讲。
他没坐,站近一步。
她说她心肠坏,父亲续弦生了俩儿子,大弟弟没觉得不同妈,很黏她。五岁时,父亲给他买了个儿童足球,皮革味好闻,棕色纯正得像名牌包。他央她陪他玩,两人来回踢,她一脚失误, 踢到他身上。他跌倒,没事,爬起时憨得像头熊。
她又一脚,故意往他身上瞄。
想看他再跌一下,谁想脾脏破裂,做了摘除。父亲没骂她,但对她从此冷淡。十五岁之前,她认为是父亲不原谅她;十五岁后,她迷上照镜子,一次照了三小时,蓦然发现自己有凶相,想父亲是不是怕她呀?
面对周家勇,她说:“你知道了吧,我人就是这么坏。”裹在她身上的绒毯花色,是套层棱形图案。
眼前一刻,是抱上她的契机,按经验,她不公县、周家勇还是很住了,原地不动,说:你确实着一点国相,得看半天才能看出来、没点凶相、怎么习武?\"
看看性发蒙,他继续说:“生而为人,就是人伤人,看久了.每个人都有点凶相,但你干嘛要看那么久?
她起身,披绒技近一步,盯住他。他嘱咐自已.要经得起看,她说:\"你会劝人.你没有国相,“
庆幸她说话,差点抱上她。
杂货店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两人在片避人的空地上对打、护具响动还是招来三四个小孩观看。练到下午三点,他说你要赶在退潮前搭船走。她把护具和床单枕巾留下,说下周末还来,不往回背了。
她上船前,从背包里掏出绒毯,说:“海风刮得夜里冷,我不在时你盖它。”他没说谢,她问: “你杂货店开多久?”
他说:“这辈子。” 她说:“你比我爹强百倍。”
过三日,给小岛送报纸的邮差送来封信,她说周末家里办草地酒会,名流多,父亲记着你, 想你来。
只前忍耐,得到回报。暗叹好险,她住杂货店的夜,他曾冲动要撬门进去。只怕她和大厨女儿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