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嘈杂和繁忙终于在夜幕降临的时候逐渐消散了。庭院中的的屋舍不再像白天那样喧嚣,除了香茗在侧,只剩下夜晚的宁静与平和。各处的灯笼也逐渐熄灭,仿佛整个世界都进入了沉睡状态。
后院,正房北边一进院子里,香茗在一旁胡凳上打着瞌睡,任崔尧劝了几次也不肯回耳房睡觉,再劝就会带着泣音说道少爷莫非嫌弃她,莫不如禀报主母把她换了去,换个不碍眼的伺候少爷。崔尧实在无法习惯让人盯着睡觉又拗不过她,只得闭上眼假装入睡。直到又过半个时辰后,香茗才揉揉眼回房睡去。崔尧睁开眼,心说真不愧我封的绿茶之名,交谈几句我竟不是对手,手段端得高明。
如此清静下来,崔尧开始复盘今日得全过程。每日复盘这个良好习惯崔尧以前自是没有的,毕竟以往家庭离散、单身一人、收入微薄的崔尧实在没有复盘的必要,复盘的话只会让自己抑郁,并无他用。
然而刹那间换了人间,阴差阳错成了世家子,还是嫡子后。这一切都倒逼着崔尧努力分析着目前的种种事态,笨拙的为自己谋算。
目前已知“三郎”父母双全,姐姐一位,兄长二人。父亲是清河崔氏嫡子,因为是二子,所有没有继承权。奶奶偏爱父亲,分予的家产颇丰,家中仆从众多,算的上钟鸣鼎食之家,只是今日所见之人,全是“服务人员”,没见到一个“产业人员”,也不知道是恰巧都不在家中,还是另有隐情。情况不明,暂且放下……
母亲是房氏家的嫡亲小姐,叔父是大名鼎鼎的当朝宰相房乔房玄龄,这倒是重磅人物,只是毕竟隔着一层,暂时与崔家没有牵连。母亲本人倒是对崔尧溺爱的很。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多岁的崔尧,却很享受这种溺爱。这也是今日如牵线木偶一般任由摆弄的实际原因。这种母爱是他从未曾品尝过的滋味。自记事起,崔尧就知道自己是无父无母之人,被领养后也一直守着自己的身份,谨小慎微,与家人互相苟且着活到了二十多岁。如此不过一日,崔尧的心已经被母亲俘获。
姐姐是家中唯一的庶女,生母今日未见,也无人提起。倒是颇得父亲的喜爱,与母亲略有些生疏,应该是有些问题,以后再了解。倒是今日种种情形表明,这个姐姐很在意我啊,以后多多亲近。
崔家大郎,嗯……有些难评,莽撞随和,有些怕母亲,今日在我与众人见面中,显得颇为失落,但后面又喜笑颜开,似是个心无城府之人。
崔家二郎,好像没什么印象,安静、寡言,不像是个健谈之人。为人如何看不出来,相处一段时间再看。
“我”------崔氏三郎,家中唯一嫡子,周岁后突发事故,似是无故失踪,消失多年,今日儿戏般的被我顶替。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是个隐忧,现在不妨先安心下来承受这个身份。若是以后有反复……
崔尧挠挠头,唉!以后再说。算球,睡觉。
…………………………
日上三竿,无人打扰的崔尧才算起身。昨日一夜思绪太多,不知不觉起的迟了。正待穿衣,却见旁边侍立的香茗拿起衣服为他更衣。崔尧本想拒绝,又想起自己还是个孩子,故而放弃抵抗,任由香茗在他身上侍弄。唉!万恶的世家生活,真香!
香茗为他梳洗完毕告诉崔尧,言说主母在卧房等他,请他起来后去卧房找夫人。崔尧满口答应,看看天色也不知道母亲还不在。一会去露个脸,免得母亲怪罪。
出了他的小院,前面就是父母所在的正房。崔尧跑进母亲的卧房,只见只母亲一人落座。便开口道:“母亲,孩儿来迟了,还望母亲恕罪。”
崔夫人笑道:“无妨无妨,三郎是刚起来吗?看来昨夜没有睡好?”崔夫人误以为崔尧也是因为多年寄人篱下,乍然与父母相认,故而激动的睡不着觉,心下更为心疼。
崔尧回答:“只是一时还不习惯,以后便好了。”
说完,崔尧四处看了看,没见到父亲,便问:“父亲出去了吗?”
“你父今日一早便让我叫起,回族中禀告昨日一应之事,顺带办理你三位姊弟更名之事。”
崔尧闻言,为三位哥哥姐姐默哀:我并不是故意的。
少顷,母亲问崔尧:“母亲本想让你休息几日,然少年正是读书时,不敢耽误我儿上进。不如今日见一见府中西席,商讨如何开蒙?”
闻言,崔尧笑着说:“我虽然未曾正经开蒙,但家中曾由养父教导,已识得不少字。”
母亲闻言大喜:“如此甚好,我儿果然聪慧,可写几个字来让为娘看看?”
说完吩咐青莲取来文房四宝,面带期待的看着崔尧。
崔尧才发现青莲也在此地,刚才却是忽视了。收回视线,提笔凝神,缓缓写下四个大字【平安喜乐】。崔尧自己看去,不错,有模有样。抬头看向母亲,却见母亲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崔夫人看着眼前的四个字,有些想夸,却不知从何说起,心说儿子应该是想写【平安喜乐】吧?应该是吧?只是白字暂且不提,这几个字看着笔锋颤颤巍巍,似是风中残年之人勉力提气写出。虽然大小一致,却掩不住的匠气,这是没有拿笔写过字吧?自觉发现真相的崔夫人搂住崔尧,摸摸头说道:“我儿不需在意,能写字已是邀天之幸,慢慢跟先生学,学位急不得。”
意识到被嫌弃笔迹的崔尧无奈,这东西他会写就不错了,有的前辈穿越半辈子还是雪泥鸿爪呢?还不是叱咤风云,上哪说理去?
母亲拉着崔尧朝前院走去,只见前院西边还有一进小院。甫一走近就听道朗朗书声,依稀听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母亲随口问道:“你可知道,你兄长们在背什么?”
崔尧随口答道:“关雎,出自《诗经》”
崔夫人大喜:“你竟习过《诗经》?”
崔尧不敢吹牛,老老实实说道:“只曾听过这一首,便是再多一首也不曾听闻。”
崔夫人这才收起笑颜,拉起崔尧入内。
学堂内,只见一位面白短髯的落拓书生在讲解文章,下首处,两个少年安坐于此,书案上摊起笔墨纸砚,两人各捧一本《诗经》在听夫子讲解。
夫子见主母领着一个童子来着,昨日已听闻府中之事,大略知道夫人来此何意。故而并不吃惊,拱手问好。
崔夫人开口说道:“我家三郎昨日刚回府中,本不该今日就安排他进学,只是少年时光短暂,不忍误他学业,故而请先生一并教导。”
崔韬、崔仁在一旁也分了神,对视一眼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