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庭旭想了半天才终于说道:“自古从来不就是如此吗?”
“从来如此便就该如此吗?何况是谁说的从来就是如此呢?”崔尧不等父亲的话音落定就紧跟着说。
崔庭旭这次有些胸有成竹:“有史以来,无论正史野史,皆是如此记载,这一点怎能有错?”
崔尧微笑道:“《史记》乃太史公所着,正史皆是由此而来,要说从此算是自古,未免把我华夏的历史看的太薄了。
太史公所着的《史记》无疑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但崔兄莫要忘了,太史公当时所处的时代,汉武帝一朝,正是董仲舒推崇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最顶峰。
自那开始,整个国家上层都在讲一套新的规则,简单来说,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想太史公也不免受了一些影响,所着《史记》不仅是单纯的记载历史,还包涵了当时的政治思想。
而但凡是人,一旦有了主观判断,记载的视角免不了被笔者的思想所影响,我说的可对?
好吧,扯的又有些远了,再说回荫官问题吧,我想请问崔兄一个问题,若是百姓之中真的出现了人才,若是求官无望,会如何?”
崔庭旭想了想回答道:“或许是泯然于众人矣。”
崔尧点点头:“是有这种可能,若是一群不得志的有识之人呢?”
崔庭旭挠挠头:“那或许一起泯然于众?”
“崔兄为何要说个问句呢?是不是自己也不太确定?”
“那你说又能如何呢?或许将书籍之类的东西再封锁的紧一些,不让他们有学识不就好了?正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烦恼多由识字始,不识字自然生不出祸端。”
崔尧有些好笑,父亲话中的破绽太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批驳。
“首先孔夫子的原话是不是如此断句先不论,知识的传播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你当所有的传承都在世家的书本中吗?我觉的——大谬矣!!
四书五经,经典注释不是知识的全部,甚至占不到多大的分量。黎民百姓从生活中积攒的经验是知识,僧道之间的辩论是知识,诸子百家残存在民间的点点滴滴哪一样不是知识?
这些先民们总结的社会经验既然存在过,就不可能随着一道政令消亡,而是渗透在民间、世家、朝堂之中,不是只有儒家经典能启蒙人的智慧,任何学识积累到一定程度一定会引发量变,迫使人们去思考,总结。这岂是世家封锁几本书能阻止的?
我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自我重归崔府,至今不足三月,您觉的我如今所思所想的东西是沈夫子教出来的吗?”
崔庭旭沉默以对,是了,尧儿思虑的颇深,不可能是短短三个月学成的知识,这是一套成体系的思考问题的方式。看待世界的观念与世家培养出来的人截然不同。他此时有些好奇,于是问道:“尧儿,你以往可曾跟随过哪个大家?如此人物我也想拜访一番。”
崔尧默默向曾经小学到大学的所有老师道个歉,你们的功劳我不方便说。
“我未曾跟过什么大家学习过,您也知道,我刚到崔家的时候,连字都写不好,如此怎么作假?”
“那你是从哪里学的?”
“路过的行商,街边的菜贩,落拓的寒士,乃至士卒、工匠、农人甚至是强盗都曾教过我,他们的一言一行,生活过往都流露出世人不曾在乎的学问,或许是小子有些天分,从中悟到了些什么吧。”
在座众人有些不可置信,这就能学到东西?怎么我不曾有何感悟,难道我等蠢笨如猪?
崔尧见他们怀疑,赶快接着往下说,免的他们问起个没完,最后再漏了陷。
“当各种各样的有识之士都没有上升渠道之后,我想只会发生一件事,那就是造反!将权利阶层全部打碎,再造一个乾坤!这才是最大的可能!父亲你知道我曾经深陷盗匪之手,就是在那等腌臜的人种,都有不少才智之士。小子就曾听闻过一个盗匪说过几句残诗,当时印象颇深,我试着背诵出来,还请大家品评一下。”崔尧回想了一下,此时就借用《秦妇吟》中的那几句吧。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话音落下,甘露殿为之一静,仿佛众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崔庭旭感觉一阵恐惧笼罩着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少顷,不再争辩什么,颓然的坐在地上,是啊,假如真到了那等境况,我等都没有活路了吧?只是假如我等也处在那等没有希望的地位,会如何呢?想必也会如此吧!
太子殿下有些惊愕,真的会如此吗?初听有些荒谬,可是细想下来,却又觉得不无可能。只是荫官袭爵就会导致如此?太子也有些自我怀疑,可是如果想要避免,又没有什么办法,一时间更加茫然。
李世民不为所动,这种情况他早已思考过,不然也不会废掉不少人的爵位,只是一边立一边废终归是太过麻烦且不可控。想到此处,这位行将就木的陛下终于插言。
“崔尧,那以你所言,该如何去做?莫要说什么一体废除,此刻朕不当你是个孩子,你就以臣子的身份正式向朕谏言,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法。”
崔尧急忙行礼:“陛下,可我就是孩子呀,陛下您不能罔顾事实。”
崔尧等了一会,却不见陛下回答,抬头一看,只见他招呼过来皇孙殿下,让其准备好笔墨纸砚,准备记载。
崔尧这下麻了爪子,怎地?真要当场奏对?还要记笔录?眼看陛下的眼神看过来,仿佛在问,你还在等什么?快说!
躲不过去的崔尧只好从现实出发考量,我艹,不是说键政么,怎么玩成真的了?
忍着头皮发麻,思考了一会,崔尧终于开口:“如果不能一刀切掉,那也要徐徐图之,首先袭爵到此为止,前者不纠,后者不纵。从现在开始,除了赏无可赏,绝不轻易封爵,世袭罔替也要改成世袭降等。且加强勋贵的管理,列下考核条款,一旦违规,即刻查处。而且要做到有据可查,有法可依,一旦查实,轻则降等,重则除爵。”
李世民点点头,这一点可以考虑,以往他也做过类似的事,只是没有形成律法,偶尔被人诟病罢了。只是他除的都是先皇赐下的爵位,突然想到他还有一帮老兄弟的时候就有些头疼。
“再者就是荫官,小子觉的这才是重中之重,毕竟爵位只是国家出些钱粮养着些闲人,平时有些特权罢了。
可是官却不同,官员是直接参与整个朝堂运行的一分子,无论官位高低,只要处在官吏队伍中,所做出的任何行为都会对这个国家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
身为官员,不只是享有特权那么简单,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参与制定国家的规则和潜规则的。
所以我认为废除荫官制度,势在必行。”
李世民与众人一同说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