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谢淮序是等合欢睡着后才离开的。
望着床帷间女孩陷入酣睡,恬静乖软的小模样,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为她小心关上了屋门。
可一转身,便看见了站在不远的男子。
“睡了?”是方尚青。
他没问他为什么会突然从合欢屋子里走出来,而谢淮序也没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里,只淡淡颔首,“嗯。”
“答应了?”方尚青又问。
谢淮序看了他一眼。
方尚清也不惧,任他看。
他知道,对面之人很聪明,可感情嘛,他希望公平一点。
谢淮序拢了拢肩头的外袍,“合欢懵懂稚嫩,将她独自一人留在青城,总归不忍。”
至于亲族,只能慢慢为她寻了。
方尚青得到准确的答案,心中松了口气,笑道,“淮舟兄仁义。”
他知道,今夜如果是他开口,合欢必然不搭理。
可如果淮舟兄开口,她必然同意,甚至会很开心,就像在那时她打开屋子,眉开眼笑跑向淮舟兄的时候。
眉眼盈盈,如同画中仙子般,漂亮极了。
虽然,方尚青并不懂,明明是两人一起遇到的合欢,也是他先开口带她走的。
可合欢,却还是独独偏爱了淮舟兄一人,甚至眼里根本没有他。
可方尚青并不想放弃。
毕竟,单纯的好感向来是瞬息万变的,不是吗?
也许就像他所怀疑的,合欢爱的只是淮舟兄那张俊美如玉的脸。
可如果有人能一直对她好,百依百顺,任她所求,她难道就真的不会变吗?
方尚青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见他看着合欢的屋子,谢淮序眼神一顿,下一刻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向自己的屋子走去,“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他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此时,天边虽还下着雨,但不知何时再渐渐变小,雨声稀稀落落。
方尚青应了声,最后看了眼合欢的屋子,也转身进了屋。
伴随着“吱呀”一声。
屋内,正在脱着外袍的谢淮序动作一顿,可随即又泰然自若的将外袍给放到了一侧。
可即将转身的那一刻,他视线微滞。
只见那外袍胸膛处有一块布料被泪水浸湿。
谢淮序捻了捻指腹,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黑夜中的吻,温软又甜美,含着淡淡的花香,仿佛入了骨。
昏暗的屋内,男人眸色幽幽,晦暗不明。
须臾,他薄唇轻动,一声嗤笑响起。
原来,他也是个俗人。
可是…
谢淮序眉眼微抬,望着合欢屋子的方向。
既然已经决定将她当成妹妹对待,他自然不会食言。
谢淮序转身掀开被褥,上了简陋的床榻。
此时,已近子时,黑夜渐渐逝去,白日悄然来临。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知道昨夜合欢得到了承诺,心中开心,今日不仅艳阳高照,还难得晨起没有落雾。
“淮舟。”
听到院外的脚步声,合欢眉开眼笑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听到甜甜的唤声,和谢淮序几乎同一刻打开屋门的方尚青也看了过去。
临冬的阳光,虽不如夏时热烈,但也灿烂夺目,淡淡的金光洒落,身着杏黄长裙的女孩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光晕,美的惊人。
就算她如瀑布般的墨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也如话本中的妖女般,夺人心魄。
“慢一点,别摔了。”见她小跑着而来,谢淮序不由上前了一步。
“不会,淮舟在。”她笑脸盈盈的扑进他的怀里,即便谢淮序无奈的抓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合欢也不生气。
眉开眼笑的特别惹人喜。
可院内的其他几人却因为她那堪称甜言蜜语般的话,着实有些不自在。
方尚青忍不住低咳了声。
就连收拾东西的石竹和松柏都皆低着头,搬着行李去了院外,帮着马夫。
谢淮序轻敲了敲她的头,倒也没有训诫,只看了眼她随意披散的墨发,问着,“怎么不整理好再出来?”
即便这样的她不仅不狼狈,反而有种空灵的美,可若让外人瞧见,必然要生是非。
闻言,合欢低头瞧了眼垂落在腰间的长发,抬起小脸,实话实说,“不会,淮舟帮我。”
她双眼眨了眨,异常的清澈无辜。
方尚青不想被冷落,直接笑着上前,“本公子帮你好不好?”
虽从来没有为女子梳过发,但他幼时见过多次丫鬟为自家母亲梳发。
谢淮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合欢看了眼方尚青,又看了眼谢淮序,异常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要,只要淮舟。”
合欢本想牵住谢淮序的手,可想了想,还是只抓住了他的衣袖,“淮舟帮我。”
女孩仰着小脸望着他,漂亮的双眼清澈见底,满满都是对他的依赖眷恋。
他对她来说,似乎永远都是唯一的选择。
即便他根本不知,合欢为何这般信任而依恋自己?
可不得不承认,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可,再不讨厌,有些事他也不能答应。
谢淮序让石竹去隔壁唤了方婶子过来。
合欢自然不高兴,可她也没有胡搅蛮缠,就是一直用幽怨的小眼神望着他。
只一瞧,便知女孩心中不满。
院内,方尚青看着心不甘情不愿被带走梳发的合欢,侧头看向了一旁之人。
“为什么不答应?”
“她是女子。”即便心里将她当成妹妹看待,但有些事还是要避嫌。
更何况,如今还是青天白日。
至于昨夜那个的吻与哄,谢淮序不想去想,因为有些事,也许只是动了恻隐之心后的意外。
方尚青看着他,目光若有所思。
两人年少相识,至今已有近十载,既有同窗之谊也有兄弟之谊。
即便学业并不如他,但对于女子方面,方尚青绝对胜过他。
毕竟,他是山城云县县令之子,年十六便在县令夫人的安排下,初尝了情事。
所以他也一直都很清楚,淮舟兄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这也是昨夜明知他进了合欢屋子,却并不担心的原因。
可现在,方尚青第一次觉得,正人君子有时候就像一道迷障,迷了淮舟兄的眼。
还是说,有些事,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淮舟。”
清甜的声音如同人世间最甜美的蜜,落在了这院内,只见合欢不知何时梳好着发,再次满面笑意的跑向了堂屋的清俊男子。
那天真单纯的模样,只瞧一眼,便令人心生欢喜。
他真的,没有对小合欢动心吗?
方尚青看了眼再次神色无奈抓住女孩胳膊的男子,不由轻笑了声。
他虽愿意公平竞争,但如果对手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心动,这也不能怪他吧。
这日的早膳,合欢便发现淮舟的好友对她着实有些殷勤,不过,她也没有多在意。
只乖乖喝着粥。
可惜,又没有吃一点她就饱了。
可这次她并没有推开碗,而是继续吃着,只是动作越来越慢。
有时候合欢自己也很奇怪,明明她在山林时可以吃很多野果子,可吃这些,她却吃不下去,每次只吃一点点就饱了。
很奇怪。
“是不是吃饱了?”
方尚青本就时刻注意着她,见女孩喝着粥的手越来越慢,漂亮精致的小脸还渐渐有些苦大仇深,不由挑了挑眉,笑着问道。
见淮舟也看向了自己,合欢双眼眨了眨,不知道自己是该说饱,还是不饱。
见女孩望着他,时不时咬着唇有些为难,谢淮序也仿佛明白了什么,“饱了可以不吃。”
“真哒,那我饱了。”合欢双眼一亮,立刻推开手边的碗。
这般急促,生怕慢一息就被逼着用膳的动作,看的两人皆忍不住面露笑意。
“这真是三岁稚儿都比你用的多。”方尚青忍不住取笑了句。
闻言,合欢瘪了瘪嘴偏过了头。
这个人就知道取笑她,坏死了。
明明合欢行为称得上没有礼数,可偏偏她生得太好,性子又纯真稚嫩,即便这般,也都是可人的。
至少,方尚青并无任何不满。
哪怕合欢偷偷趁淮舟兄不注意,偷偷瞪他,他也只觉惹人怜爱。
因为,这至少也算吸引了合欢视线,心神,不是吗?
谢淮序看了眼被逗的不停瞪向好友的女孩,垂下眸,不紧不慢的放下碗勺。
“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他一开口,合欢全部的视线全被吸引了过去,方尚青双眼眯了眯,看了他一眼。
谢淮序依旧是那副清风朗月的模样。
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方尚青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三人一起去了院外。
此时,石竹他们早已用好了早膳,等在了马车旁。
因行李之前就收拾好了,遂几人也没有多停留,在礼数周全的与当家人道了别后,便上了马车,离开了。
这次,虽然合欢依旧没能与谢淮序同坐一辆马车,但她却不再如昨日那般惶恐不安。
而是自得其乐,看着沿途的风景。
只是,再好的风景,也有看厌的一日。
到青城的那天,正是晌午时间,天边挂着艳阳,街头热闹的很,叫卖声此起彼伏。
“糖葫芦,卖糖葫芦喽,新鲜的糖葫芦,五文钱一串。”
扛着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棒子的小贩站在街道,卖力的朝周边的行人吆喝着。
戴着帷帽的合欢一下马车就看见了,她脚步蓦然一停。
她的异常太过明显,几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皆有些忍俊不禁。
“想吃?”方尚青凑到了她身旁。
合欢难得没有忽视他,点了点头。
这两天她实在馋的不行,那些饭菜她根本吃不下去,只能吃一点点,她想吃果子。
那个红彤彤的大果子,一看就很好吃。
她馋。
“走,本公子帮你买。”知道合欢手中没银子,方尚青豪气的很。
可惜,刚准备带她去,就见这个小没良心的竟然又跑去淮舟兄那里了。
方尚青简直气得咬牙。
他的银子很烫手吗?
可不管他心中再怎么气,合欢就是那么没良心的跑到了谢淮序身边。
“淮舟买。”她拉着男人的衣袖,声音清脆娇甜,即便看不清帷帽下的脸,也必然猜到肯定又用那双漂亮双眼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谢淮序低笑了声,什么也没说,带着合欢去买了一根,只是在女孩准备当街掀开帷帽吃的时候,按住了她。
合欢倒也不觉得烦,只是将手中的糖葫芦给了他,撒娇道,“那淮舟拿。”
别看她说的理直气壮,其实她塞得也理直气壮,只是搭配上她那甜甜的嗓音,便令太多人拒绝不了。
瞧着手中挂满糖霜的红果粱梅,谢淮序轻笑着摇了摇头。
惯是会恃宠而骄的。
不过,愿意恃宠而骄,不也是他宠出来的吗?
合欢不傻,她只是不记得从前的一切,且对凡间陌生,但骨子里的那种聪慧还是让她开始不由自主的让谢淮序越来越宠着她,也越来越对她容忍。
因为这几日,她发现只要淮舟对她越好,她身体好像就越舒服,暖洋洋的,哪怕稍稍离远一点,坐在后面的马车里,也不会再感觉到冷了。
谢淮序带着合欢回来后,几人便进了酒楼,寻了个雅间用膳。
至于松柏他们则在大堂开了一桌。
雅间内,刚坐下,合欢便迫不及待的取下帷帽,望向他手中的糖葫芦,“淮舟给我。”
谢淮序没给,而是放在了一旁干净的碗中,“用完膳才可以。”
他愿意给她买,但不代表她可以不用膳。
这几日,谢淮序也算了解合欢,虽不知道她的胃口怎么会这么小,但寻了大夫,都说无事,他也只能作罢。
但谢淮序很清楚,合欢本就胃口小,若是吃了这根糖葫芦,午膳必然用不下去。
所以见她满脸的不愿,他也没有答应。
“不行就给她吧。”见女孩委屈的模样,本还有些生她气的方尚青倒是率先心软了。
可接下来的一幕,实在让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因为这几日都不怎么搭理他,也从未对他笑过的合欢,在他帮她说话后,终于朝他笑了一次,还说,“言川好。”
甜甜的嗓音在雅间内异常好听。
可也令屋内两人皆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