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随着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门后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程叔,只是此时的程叔看起来异常憔悴,眼窝深陷,头发花白,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精气神。
或许是疾病的折磨和最近蓝威上市的压力让他变成了这样。
我问道:“程叔,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程叔向院子里看了一眼,说道:“我清理一下院子里的积雪,打算搬回来住。”
我张望了一眼院子里的铁锹和扫帚,说道:“时候不早了,您先休息,明天我帮你弄。”
“也好。”停了停,程叔继续说道:“进来陪叔喝杯茶吧。”
“这么晚喝茶容易睡不着觉。”
程叔苦笑着,原本瘪下去的眼窝陷得更深了,说道:“最近成宿成宿的失眠,不喝茶也睡不着。”
见程叔这么说,我也没有再推辞,随他走进院子。
程叔家院子的结构与我家相同,都是北方标准的四合院,中间一间主房,两侧各两间偏房。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程知夏住的那间偏房,然后进了程叔住的主房。
主房正上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尊佛像,佛像前面放着一个香炉,里面燃着三柱高香。
程叔又续上三支,双手合十,作揖礼拜后将三炷香插入香炉之内,才对我说道:“坐吧。”
然后我们围着火炉坐了下来。事实上,房间里都加装了空调,压根用不着火炉取暖。
围着火炉坐下之后,我问道:“程叔,怎么不开空调?火炉不仅取暖效果有限,而且也不安全。”
程叔往火炉里添了点柴火,又将易拉罐做成的茶罐放在飙升起来的火焰上说道:“人老了,就会不自觉的想起过去的事情,然后用一些过去的物件,就比如这炉子,看着炉子里明晃晃的火焰,会让人舒心一些。”
这个我能够理解,记得爷爷在世的时候亦是如此,明明有计算器,却偏爱用算盘。
看着感物伤怀,心事重重的程叔,我说道:“您也别有太大压力,这次蓝威肯定会上市成功的。”
“但愿吧。”程叔往已有沸腾之势的茶罐里加了一把茶叶,又放入了冰糖,枸杞,桂圆等辅料,然后接着说道:“我听老二说你那个生态园建的规格很高?”
“是的程叔,生态园是按照中高端庄园的定位来建的。蓝威这次上市成功后,我给您在生态园留间长包房,您带着阿姨过来住,感受一下我们的服务。”
在程叔的脸上终于看到了一抹笑容,但却笑的极其生硬,他没有回应我,而是问道:“你的旅行社怎么样了?”
“拿到了一笔投资,准备以西安为中心建立一个辐射全国的旅游网,目前西北片区已经基本覆盖了。”
程叔将煮好的热茶倒进一只精致的青花瓷碗里,随即说道:“真好,年轻人就要有事业心。”
这时我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才记起来到家后没有给方杞说一声。
拿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是方杞,刚接起电话,就传来她略带不满的声音:“哎,苏北山,你什么意思?今天晚上刚答应嫁给你,你就对我说的话一点不上心了?下这么大雪,你究竟到没到?”
有程叔这个长辈在跟前,我也不好说太过亲昵道歉的话,只是说道:“我到了,我到了。”
方杞是个聪明的女人,大概听出来我语气的异常,恢复了平静,说道:“到了就行,那我就先睡了。”
我应了一声就挂掉了电话,随后方杞又发过来一条信息,问道:“你身边是不是有人?是谁?”
我如实回复道:“程叔,他搬回老房子了。”
“好吧,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你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这事我明天再跟你算账。”
方杞的这条消息后面,还缀着两个“捶打”的表情。
我看着这两个“可爱”的表情,脑海中浮现出了方杞气鼓鼓的样子,于是不自觉的笑了笑。
“谈女朋友了吗?”程叔呷了一口热茶问道。
“嗯。”
“是方总的女儿吗?”
我如实回道:“是的。”
“前几天出席商业论坛的时候,我见方总带着他的女儿,是一个很漂亮的丫头。”
我笑了笑,说道:“确实很漂亮。”
程叔一阵极长的沉默之后,沉声说道:“看着你现在过的好,叔叔由衷的替你感到高兴,只是......只是苦了知夏这孩子。”
提起程知夏,我内心总会涌起一些莫名的情绪,于是问道:“知夏还好吧?”
“她现在就像是一台设置了程序的机器人,每天把自己抛进工作里,然后没日没夜的干着。前段时间身体扛不住了,急性胃炎,住进医院才歇了几天。”
我心中一阵抽痛,说道:“知夏的胃一直不好,忙起来又不知道吃饭,您跟阿姨平时多打个电话嘱咐一下,她打小听你们二老的话。”
程叔自嘲般的笑了笑,说道:“这孩子现在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好不容易打个电话,净说一些工作上的事,一关心她的生活,她就说自己有事,然后就挂了电话。她生病住院这事,还是我听跟她一起去的助理小刘说的。”
停了停,程叔继续说道:“我知道,她在你们的事上对我有些怨气。”
犹豫片刻,我还是问出了一个一直藏在我心底的猜测:“程叔,当初青州哥告诉我蓝威的危机是您的意思吧?”
程叔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说道:“叔叔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知夏。”
我在兜里摸出一支烟,在程叔面前点上,说道:“您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蓝威是您毕生的心血,也理解您做父亲的立场。在这个世上,有许多事情,终究没办法两全。”
程叔没有再说话,只是小口小口的呷着茶。
“叔,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
告辞了程叔,回到家,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拿出手机,打开与程知夏的聊天界面,想着发条消息询问一下她的近况,但还是放弃了。
看着与她定格在一个月之前的聊天记录,心中顿时泛起了一阵酸楚。
她问我:晚上吃什么?
我回道:炒河粉。
随后我又补充了一条消息:顺路随便带份就行,你别又绕道去老杨家买。
她回复:知道了。
可是那晚,我吃到的却依然是老杨家的炒河粉。
那晚,我仍坐轮椅,那晚,正值秋末,枯叶飘零,满地金黄,偶有两三片残叶稍坐枝头。
可这一晃,已经入冬一个多月了。
我退出了与程知夏的聊天界面,看着前面发的朋友圈被许多人点赞评论。
其中大多都是夸方杞漂亮的。
方杞自己也评论道:“我美你丑。”
冯曜则连着发了两条评论,第一条:“我啥时候能和芸芸这么拍一张照片就好了。”
第二条,他带着羡慕嫉妒的情绪很粗暴的评论道:“你丫这是在蝌蚪身上纹青蛙。”
我没有心思揣摩冯曜这句话的意思,便删除了这条朋友圈。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让这个夜变的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