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启在一旁没说话,在意识到柳北学一直盯着自己之后,他的视线就固定在桌上,单纯用耳朵去听苏幼秋的指控,减少柳北学直白的视线带来的干扰。
中途他拿到了柳氏的经济损失计算文件,翻开扫了一眼,都是他看不懂的公式,文件末尾得出结论是张悦婉侵害了公司和柳北学本人的利益,要赔付至少三百万,假如柳氏的股价因此一直下跌,她要赔的数字只会更多,因为时间拖得越长,柳氏受影响也越大。
这也可以侧面解释,为什么柳北学第二天一大早就拉着律师来警局表明态度,但凡在意名声,不管结果是什么,这个过程一定要走。
柳氏这么大一个公司,全国都有连锁店,名声即股价,股价就是数万人的工作生计,不可能不在乎。
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彰显一个态度,有时候态度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但态度只是一个态度。
战无不胜的椒泰和苏幼秋,也免不了成为他人衡量柳氏态度的一个指标,从这个角度看,苏幼秋接受委托也不能说明什么。
宋元启从来都不是一个先入为主的人,扎根在心里的阴谋论想法会让他对大部分事情抱有怀疑的态度,尤其在这件事上,他做不到完全相信张悦婉的指控,也无法对柳北学的辩驳全盘接受。
这就有点像玩狼人杀,同时跳出两个人说自己是预言家,而宋元启只是一个平民,毫无视角和手段的他分不清两人的身份,也无法轻易下决定,有可能其中一个人是,也有一种可能,说不定两人都不是预言家,真正的预言家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场上被搅浑的局势,坐收渔翁之利。
谁是悍狼,谁是暴民,谁都说不准,更让人糟心的,是柳北学那无法忽视的目光。
昨晚案件到手之后,宋元启稍微了解过几位当事人。
现代互联网不愧为神奇又伟大的发明,更伟大的是众多在互联网上活跃的乐子人,他们的认知和学识通过互联网这个平台传播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可信度虽然不一定高,只要数量够多,总能有一两条能信。
就比如对柳北学蔡家豪宗继光三人而言,曾经接触过他们的人,曾经和他们一起上学工作的人,对他们三人的评价都不一样。
蔡家豪和宗继光两人家境可以,但学习不行,初中毕业之后两人靠巨额择校费上了同一所还可以的高中,没有参加高考各自选择了出国读大学,两年前回到椒州市。
两人的性格也不同,蔡家豪生性张扬放浪,北美留学圈里有过他的一些传说,在两人的关系中更像是领导者的他,习惯了呼风唤雨的生活,在国外惹上了官司,关了几年后就被遣返回国,依旧过着声色犬马的日子。
相比之下宗继光远离了蔡家豪之后再也没惹过什么大乱子,也不是学习那块料,强行混了一个文凭后,在国外混得不好就回来了,在家人的安排下结婚生子,负责自家的子公司,听说也不怎么样。
只有柳北学,天之骄子,高考成绩优异,考上了国内前五的大学,攻读工商管理专业,本硕博连读,毕业后回到了自家的总公司空降人资主管,人缘挺好,至今未婚,也没有任何花边新闻,有人猜测他隐婚,也有人猜测他喜好小众。
宋元启本来不信,现在看起来,不由得他不信。
相比他们三人,张悦婉的信息更加丰富,作为事件的风暴中心,又沾上了一部分颜色,不管认不认识的人,都会放大她的每一个细节去做出自己的批判。
虽说如今的互联网已经经过了话语权斗争,大部分人发言之前都会掂量掂量语毕的后果,但总有人把相同构造的下体器官当大脑,仗着网络的匿名性瞎编乱造极尽侮辱之词,仿佛性别本身与他们而言,就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筛选过不恰当的信息,张悦婉的故事和宋元启猜想的差不多,重男的爹,轻女的妈,三胎的弟,丢脸的她。
唯一有点良心的事,就是把她送去了精神科,经过治疗的她也失去了家庭的支撑,直播成为了谋生的手段,直至遇上那三个不怀好意的老同学。
值得让人同情,但细节上还是让宋元启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还没等他细想,就被人叫了名字,顿时清醒过来,对上柳北学的视线,和他一张一合的薄唇。
“......宋元启,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努力回想刚才双方的回话,话题是怎么突然扯到他身上,印象中这个句话的上一个话题是,张悦婉背后有人在用阴谋诬陷柳北学,张悦婉只是一个棋子。
“有,对方诬陷你想达到什么目的?张悦婉为什么甘愿成为一颗棋子?你有证据吗?谁主张谁举证,警方有自己的调查节奏,不会被任何一方的话带偏。”
宋元启从柳北学的桃花眼往下看,一直看到他松开环抱在胸前的双臂,右手五指指尖在桌上有着律动地依次叩击,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凝视宋元启,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
他在等待着柳北学的回答,柳北学没开口答,又像答了。
如果目的没达到,他们应该会比现在更加急迫,此刻柳北学的简直能用气定神闲从容不迫来形容。
宋元启一开始以为他不在乎,转念又想,不在乎又怎么会来警局,那就是在乎。
在乎还能如此平静,要么是有计划应对,要么就是有计划也没有用了,走三步和走五步的区别在于,敌人走了几步。
宋元启看不透柳北学,他分明图宋元启什么,从他在意自己的存在,到烦人的眼神,再到眼尾的笑意,都看不出他到底想要什么,反而被看出一身鸡皮疙瘩,不是恶心,而是瘆人。
他冷冷地问,“张悦婉有什么理由搭上自己的生命去撒一个这么拙劣的谎言?”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张悦婉会为了什么事,甘心用自己的生命去为背后的人做局?
除非她本来就不打算死,直播轻生只是计划中的一环,她本就打算被‘拯救’后,带着手中的证据以幸存者的姿态,‘勇敢地揭发’禽兽们的恶行。
那么自杀的环节不过是一场巨大的作秀,用于吸引更多人的目光,造成更广泛的影响力,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需要有一个人‘拯救’直播轻生的张悦婉,这个人还不能只是劝说这么简单,她是推进观众情绪最重要的一环,也是直接和事情后续挂钩的半个局中人。
一张苍白虚弱的脸浮现在宋元启的脑海中,如果这个人在这个局里这么重要,为什么会是曹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