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那天晚上,甄嬛托梦给她,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坐着,依偎在彼此身旁。
两个人其实都预想过真正的离别是什么样子,但最后预想过的都没发生。
该留给他们的东西,甄嬛早就在过年的时候都分给他们了。
只可惜了三宝和初夏。
对他们,甄嬛是十分愧疚的。
可愧疚也是没用的。
天光将近的时候,甄嬛的魂魄越来越淡,魏嬿婉强忍着泪水,死死咬着牙关。
而甄嬛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珍重自身。”
她消失的那一瞬间,魏嬿婉泪如雨下。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雷声,将她从梦中惊醒。
其实这宫里,这一天,只有她睡着了。
其他人都是眼睁睁等到了天亮。
大雨倾盆,可还是没能拦住他们来翊坤宫的脚步。
请安的时辰一到,翊坤宫内外站满了来请安的人。
就连太后都来了。
只是她年纪大了,就算来了也站不了多久,略看了看她的画像,看着宫人们收拾了她的供桌,就离开了。
魏嬿婉则是带着妃嫔和孩子们,对着她的牌位拜了三拜。
起身的时候,她心脏处传来一阵刺痛。
虽然她早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承受不住。
但妃嫔和孩子们都在,她不得不振作起来。
璟璱站在她的身侧,略微扶着她些。
“你要是实在受不住就回去吧。”璟璱看着她的画像,也忍不住哽咽,“她--她已经彻底不在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所有的表现,都通过一块光屏被另一个戏文里的人物魂魄们观看着。
她们也同样的伤心。
因为她们当年的处境,可远远没有这般轻松。
“本宫没事,海兰身子还扛得住吗?”
海兰对她的心,满宫上下都知道。
“玫娘娘扶着她呢,放心好了。”
白蕊姬如今也成长起来了,虽然年纪跟她们比还是小些,但也已经成长许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甄嬛走后,她就稳重了许多。
或许也是明白,这后宫中除了那个人之外,再也不会有人替她着想,替她兜底了。
这不是他们最后一次齐聚翊坤宫。
往后逢年节前的那一晚,他们都会聚在这,依旧是歌舞升平,只是观众席里少了她而已。
不打紧,万一呢,万一她哪一天会回来呢?
就像她会突然出现那样。
今日祭奠后,璟璱扶着魏嬿婉走在最前面。
“她昨晚上,有同你说什么吗?”
都说鬼不走干路,如今她们脚下也是湿漉漉的,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走同一条路了吧?
璟璱其实也是很眷恋她的,只是她从来不说。
外人也很少愿意真的靠近她,了解她。
这么多年,也只有魏嬿婉和她,算是亲近的。
“她什么都没说,她要对咱们说的,早都说完了。”魏嬿婉说完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我从来没觉得,紫禁城的天,如此令人压抑,令人厌恶。”
她走了,留下一堆人要她照顾着,可她却没人照顾了。
“从前我不知道,还以为外面的人都拼了命的想进宫。”璟璱忽然开口,“后来我听到了一首诗,那是一位落选秀女写的,落选后她高兴坏了。
从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紫禁城也不是人人都想进来的。
特别是那花一般年纪的女子。
想想也是,若是有一天圣旨下来,要我去伺候一个年纪能当我阿玛或是玛法的男人,还要与其他人争来斗去,要费尽心思活下来,不牵连家族也不被家族牵连。
想想都觉得生不如死。”
璟璱生来就在紫禁城,她不知道紫禁城外的日子,且身为公主,她甚至连宫斗都不用参与。
最苦的日子也不过是嫁去蒙古那几年。
可那边的日子对比起紫禁城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但对于被一向被保护得很好的嫡公主来讲,还是硬生生的被扒了几层皮下去,才囫囵个的回来。
“她如今倒是自由自在了,留下咱们,还得苦苦熬着。
不过好在,咱们手中有权有钱,咱们能利用这权这钱,来让世间其他女子好过些。”
自打坐上皇后之位后,魏嬿婉是真的觉得好累。
她不喜欢那些隔三差五就跟被下了蛊一样过来找茬的低位妃嫔。
她也不喜欢没有娴娘娘的紫禁城。
纵然她有了曾经很想要的权势地位和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前几天有人到公主府送信给我,是求助信,有宫女出宫教导宫中礼仪,又不愿意与旁人住在一起,便自己买了宅子,可却总是被人催婚烦扰,甚至还有地痞无赖上门。那女子不堪烦扰,只得暂时出去避避风头。可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璟璱也是很忧心她的处境,只是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京郊盖了寺庙,那里她也不愿意去吗?”
“她就是不愿人多呢,也不是没买过仆人,只是她势单力薄,万一仆人起了歹心--”
璟璱不忍说下去,魏嬿婉也抬起头,心中堵着一块大石头。
“哀女子之艰难。”
“姐姐留下了一批人,左右对我来说也是无用,这是名单,你拿去吧,都是一些平民,可平民也有平民的用处。”
魏嬿婉从袖口拿出一张薄薄的纸,交给了璟璱。
璟璱握着她的手,“你就这般信任我?”
“璟璱,我出不了宫门,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就是我在宫外的眼睛,我若是连自己的眼睛都不信,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何况这些人姐姐也不是真的给我。
姐姐说了,将来谁能抗下这事,这名单就给谁。”
其实就是留给璟璱的。
其他的公主们,都是娇生惯养,早早嫁人,还都是皇上心腹手下的孩子,算起来都是青梅竹马。
自然不用受什么苦。
唯一苦些的,就是璟璱。
唯一真正见过遇过凶险艰难的也只有璟璱,能担起责任的,自然也是璟璱。
“她真是--”
真是什么都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