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一个两个的,还真给他悲天悯人上了,装什么清高!”
黑黢黢的路上,一个高瘦身影提着盏巴掌大的灯,昏黄灯光一晃一晃,照出一张尖嘴猴腮模样的面庞。
李度城刻薄地说完坏话,又略为紧张地回头望了望,确定那个新来的冥官没跟上来,才重新摆出那副尖酸的嘴脸:“天纵奇才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在囚窟里等死……这都二十几天过去了,那残魂怎么说也该消散了,哼,白费这么好的命格!”
漫长的亡灵渠终于到了尽头,李度城吸完最后一口烟,把那柄老烟袋收了起来,最后流连了会这吞云吐雾的时间,然后把提灯手柄插进腰带里,抓住梯子往上爬起来。
爬了大约三十多米,总算到了去囚窟的洞门,李度城有些吃力地扒着洞口的地面,借力让整个身体进到了洞里。坐在地上喘了口气后,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又转过头望了望底下,确信他这副狼狈模样没被人看到,才翘起两道八字胡,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往洞里走去。
沟渠之中,弯着腰贴在侧墙边上的季裁雪也跟着松了口气。他不敢多等,怕把人跟丢了,只过了十几秒就直起身攀着侧墙凸起的岩石往上爬,爬出了槽沟,他先是往来时的方向看了眼——这两位冥官是来例行巡查的,较年轻的那位说是要去阴城一趟,所以回来的只有蓄胡子的冥官——也正是季裁雪要跟踪的那位。
季裁雪基本上已经能肯定——两人口中的那个囚窟里的魂魄,就是他师兄。他一路听着胡子冥官骂骂咧咧幸灾乐祸过来,被气得好几次都恨不得上去给这搬弄是非的真小人脸上来两拳。
好在先前没急着显露身形,这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冥官大概率非但不会帮他,还要从中作梗使坏呢。
这道路尽头是一片又高又宽的平面,上面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洞穴,最底下两个洞穴与沟渠水平,不断的有亡灵从里边走出。刚刚胡子冥官进去的洞穴则在靠近顶部的左上方,稍微高些的洞穴都配置了一人宽的爬梯,从黑漆漆的洞口垂直铺下,远看倒像是一道道深色的眼泪。
季裁雪动作麻利地攀着爬梯上去了,竟有几分梦回高中宿舍爬上铺的感觉,可惜这梯子上面可没有柔软的枕被——这洞内部的尺寸与洞口差不多,大概能供两人并行的样子,里头依然是漆黑无光的。这里不再有亡灵身上的微光照明,季裁雪只能扶着墙摸索着往前走,所幸这条通道似乎是没有岔路的,让他不至于在黑暗中完全迷失方向。
这样慢慢走了约莫五六分钟,季裁雪察觉到了模模糊糊的光亮,他先是停下来侧耳细听了会,没听见前面有动静,这才缓慢地、放轻了脚步继续向前。
一颗和他眼珠子差不多大的夜明珠进入了他的视野,前面的地道向左转了四分之一个圆圈,他谨慎地抓着墙壁探出个脑袋,拐弯之后的道路依然是直线型的,不过比刚刚走进来的那条道亮了许多,每隔五六米就在墙上居中镶了个夜明珠。季裁雪又定睛看了眼——原来每两个夜明珠之间相隔的正是一个个内嵌式的牢笼。
季裁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些牢笼可都是正对着这条唯一的道路的,若是牢里关了其他人,他这一走过去可就暴露了。
在原地抓耳挠腮地想了会对策,最终也没想出个合理又保险的,季裁雪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他活动了一下腿脚,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过了第一个牢笼,结果发现第一个牢笼里并没有人。吸取经验的季裁雪在准备跑过第二个牢笼之前先卡着视角往第二个牢笼里瞄了几眼——这第二个牢笼里竟果真也没有人。
第三个,第四个……
走到第五个牢笼时,季裁雪已经稳稳放下了悬着的心,甚至都要走出一种信步闲庭的感觉了——看来这地府的牢笼关押的人很少嘛……也是,当时江海海说过他从来没亲身遇到过魂魄逗留冥府的情况,或许这眼下这监狱之中,只有他师兄那一个囚徒。
他这好像算是劫狱了吧?还是从死神手里抢人的那种唉。
季裁雪自娱自乐地想着,却忽然愣了下——他来这里的目的明明只是找到师兄,让师兄告诉他死前所经历的事,好让他能为师兄报仇而已……是在什么时候起,他心里的诉求转变成了带走师兄呢……
或许是,在他得知师兄的魂魄并不完整,无法投胎转世的那个刹那。
一路以来,他一直下意识地否定和回避着最糟糕的那个预想——也就是师兄可能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了。可他没有想到,现实却恰恰锁定了最不幸的一环。他甚至生出了在冥府劫狱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念头,也不愿接受师兄的魂魄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彻底消亡的事实。
他已然无法分辨,这样的想法是对是错。
脚步声打断了他郁悒的彷徨,季裁雪身体一僵,意识到有人正从里面走来。他先是快步退到了方才的转角处,扒着墙壁仔细听了会,发现来者的脚步声快而急躁,还伴随着熟悉的叫骂声——是那个胡子冥官!
当机立断,季裁雪转头就跑,跑到洞口急急地刹住脚步——从洞口顺着梯子爬下去再躲起来恐怕是来不及了,他快速的看了看分布在这个洞口下方左右两边的几个洞窟,决定跳到右下方那个、离当前洞口水平距离最小的那个洞口中。在越发临近的脚步声中他一格并两格地往下爬了十米左右的爬梯,看着一米距离外的另一架爬梯,他闭了闭眼,一鼓作气式地纵身一跃——
左手的指尖与爬杆在一瞬的摩擦后错开,万幸的是他的右手成功地抓住了爬杆,脱臼的疼痛让他从喉间发出一声痛苦而短促的呻吟。他顾不上太多,颤抖着身体向上爬进了洞窟。洞穴里的黑暗方便了他隐匿身形。他靠着冰凉的岩壁慢慢坐下,咬着牙忍痛把手臂接上,然后竖起耳朵谛听着外边的动静,像一只警惕又可怜的、受伤的小兽。
颇有节奏的爬杆的声音,或许是怕被人听见,那个胡子冥官没有再说话。大概过了一分钟多的时间,爬杆声停止了——如他所祈愿的那般,胡子冥官并没有选择他所在的这个洞窟。
随着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他手心破皮处传来的痛感开始叫嚣着吸引他的注意。他隐约记得面具人给他的东西里有能疗伤的膏药,便翻起储物器寻找起来。
“哪来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