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玩笑地跟我说,‘可以修的话,就一直穿着它,把书给读完了。那时候,我和它走的路……可以跟八路军长征一样长了。’
当时的我,觉得这就是一个笑话。等到我再大的时候,再想到这个话的时候,我觉得…..那句话从她嘴里讲出来的份量,真的很重,而不是一个纯粹的笑话。
起初,她一直追问我,‘你把鞋子给了我?你怎么回家?你爸爸妈妈会问你的…..’
我找了很多理由和借口,慌忙地搪塞了她。而且,一边走,我还一边分散她注意力地问,‘放学后,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她说,‘我右脚的鞋子开裂了,走路老是一掉一掉的,所以,我想找东西绑起来。’
我就问她,‘那你肯定没有找到,否则,也不会拖着鞋子继续走路。’
她嘻嘻地伸出手掌,然后说,‘你看……’
我放眼望过去,她因为做多了农活,原本不算白皙和稚嫩的手掌上,多了很多个划痕还有小伤口。我马上问她,‘你是不是去拔白茅草了?’
“草也可以割伤人?”
不要误解,这句话不是我说的。听到这句话,我回头看着程思林。虽然,他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讲的话也是口气淡淡地,但这也是他今天问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程跛子停顿了一下,对我们说:“你们没有做过农活,没有锄过草,不知道茅草这种东西。它的叶边长着许多锋利的小齿,当握住茅草的叶边时,来回一拉,小齿可以把手指的皮割破。别看这小齿不大,可割力一点都不小。要知道,鲁班发明锯子也是因为被茅草割过。
对于人高的茅草,你就算拿锄头都不好挖。因为…… 它的根入地很深,甚至可以跟周围的茅草串在一起,这也是大力士都拔不动的原因。所以,茅草一般都是拿镰刀去割而不是去拔的。
回到主题,他继续说:“当时我问她,是不是拔茅草去了?她点点头,无奈地告诉我,她想去拔茅草,然后编成一个小藤,那样就可以把走路老是一掉一掉的鞋底给绑起来。可是,拔了很久都拔不动,还把手给割伤了。
看着她手掌那么多道细微的口子,我心里更加的愧疚了。幸好她当时没有问我,我躲在草丛里干什么?
快走到分叉口的时候,我的脚已经被路上的小沙粒和石子扎的很生疼了,但还是假装没有任何问题地陪她走着。那一刻,我才感受到,她每天走路来上课的辛苦,特别是早上,鞋子湿了,又开裂了,又磨到脚的痛苦。
在分叉路口,我们一如既往地挥手告别,她突然叫我小名并问我,‘东东,你对我真好。长大了,我做你媳妇,好吗?’
我当时….. 根本不知道媳妇是什么玩意?但还是朝她说,‘好’。”
说到“好”字,程跛子又停顿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充满美好和幸福的感觉。因为,他的嘴角搭配着他的眼神,满是柔情的笑容。
我问他,“程伯伯,那你光着脚走路回家,是不是很惨?”
程跛子,有点戏谑地说:“那不是惨,那可是相当的惨。”说完,自个在桌子边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正色道:“当时,我回家后……第一个看见我没有穿鞋子的,就是我老娘。尽管,我当时把裤子拉的很低,想要去掩盖我裸露的脚盘,但是,脚底还是被路上的小沙粒和石子给扎的痛不欲生。她看我走路都已经有点歪歪斜斜的样子,一看就更不对劲了。
那时候,老娘把我拉到一边,一看我光着的双脚。不得了….. 急的把我老爹从邻居家给喊了回来。他们看到我光着的脚板,一出口就问,‘前两天才买的鞋子,现在跑哪里去了?’
我当时嘴巴特笨,从小也不会说什么骗人的话。想也没怎么想,张口就说:‘鞋……鞋…..鞋子太新,给…..给人偷了。’
你们说,我是不是特不会说谎?”
程跛子问这个话,我觉得最有感触的要属程思林。因为,程思林也不会说谎,也懒得说谎。你问他的时候,他顶多说,“问那么多干嘛?”,“干嘛要告诉你?”,“你想太多了。”
我看向程思林的时候,发现他貌似在思考着什么,一副很安静的样子。接着,我就问程跛子,“那你说鞋子被人偷了,是不是被打的很惨?”
程跛子呵地一声笑着说,“嗯,就连一直对我呵护有加的老娘,也第一次打了我。我老爹一边打还一边说,‘新鞋子挂在你脚上,就被人偷了,有这么个说法吗?’我当时不觉得疼,就是想笑,心里在想,‘早上还埋怨被人当猴子耍。现在,就被老爹打的跟猴子在跳一样了。
打到最后,他们问我,鞋子怎么丢了?我还是坚持地说,‘鞋子给人偷了。’我老娘就抓着我的耳朵,问我说不说?被打不觉得疼,耳朵一被提起来,感觉还能听到嘶嘶的声音,疼的我张嘴就说他们,‘你们怎么打我,跟斗地主一样的?我又不是犯人,干嘛要对我严刑拷打?’
我刚才跟你们说过,别的没学会,我贬人的话和词还是学了很多。所以,讲话也就老往偏门的方向去。但你们还不要说,被我这么一说,还真是有效果。我老爹老娘当时是又可气又好笑,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随后,打也打了,问也问了,我老娘还是心疼我的。拿出钱,领着我,准备再去给我买一双鞋子。可是,我却当场犯难了,我就是死活不想老娘领着我去。我笑嘻嘻地跟我老娘说,‘妈,我都这么大了,要买,我就自己去买,你就在家里做饭吧!回来后,我就可以吃饭了。’我老爹一听我这么说,当场就赞同我,让老娘放我自己去买。我老爹对我的教育可不像老娘,读书还坚持要骑车载我去上学的。一听我自己想独立,他还不乐呵的赞成。
所以,我就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兴冲冲地跑去鞋店。一进门,我左看右看,挑的不是男鞋,而是女鞋。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年代,男、女鞋子款式大同小异,也没有太多的不同,不跟现在一样,颜色或是外观区分的很开。
最后,我试穿了一双鞋子,大小合适后,我直接跟老板要了一双小了一号的鞋子。老板不解地问我,‘诶,你刚才的鞋码刚好,怎么就要小一号的了?’我跟老板说,‘我就要小的,就是怕脚变大了,不可以啊?’然后,还装模做样的跟他杀了价,把鞋子放在鞋盒里,提着就走了。而且,我回家的时候,还是把鞋子给藏了起来。老爹老娘问我,‘干嘛把鞋子藏起来?’
我就骗他们说,‘我舍不得穿,想等明天穿。’其实,我就是不想他们看到鞋子,因为……我有我的想法。”
等到吃饭的时候,我想到思林妈妈跟我说,‘长大了,要做我媳妇。’我就一边碗里扒着饭,一边问我老爹和老娘,‘什么是媳妇啊?’
这句话一出口,我老爹嘴里的饭差点喷了出来,伸手就朝我的板寸头拍了一下,板着脸孔说,‘这么小就问这个,这个该是你问的吗?’
老娘看老爹拍了我的头一下,对他白了一眼,揉着我的头,心疼地说,‘东东乖,这个你长大就自然知道了。现在还小,乖乖读书就好。’
我耷拉着脑袋,张开嚼着米饭的嘴,眼睛发光地问我老娘和老爹,‘那我听话读书,等长大了,你们就给我买辆自行车,好不好?’
老爹笑着说,‘这小子以后是做生意的料,还会讨价还价了。’
老娘不以为然地说,‘东东乖,学车会摔着的,你就不怕疼啊?等你长大了,就给你买一辆小一点的,好不好?’
当时的我,对自行车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有车就好。有了车,上、下学,我就可以天天踩着车去载思林的妈妈了。为此,我嘴里扒着饭,眼睛里却闪现出老爹跟老娘根本不知道的‘小算盘’。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人小鬼大吧!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趁老爹老娘不注意,一手提着饭,一手提着鞋子,一溜烟又打着赤脚跑去路口等思林的妈妈了。要知道,打着赤脚跑在路上,你还要忍受沙粒扎脚的感觉,那是多么痛苦的事?
可是,脚底痛,脸上却乐呵呵的,因为……心里有一个念头,就是…… 快点把新鞋子送给思林的妈妈。于是,原本该走的路,我就变成了跑,一路跑啊!跑啊!跑到那个熟悉的分叉路口,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到最后,我才发现…… 为了不让老爹和老娘知道我有新鞋子不穿,还继续打着赤脚上学,我火速跑出来的时候,连早餐都没有吃。
而且,那时候肚子因为跑动了一下,已经饿的咕咕叫了。想吃饭….. 又想到饭菜是中午还要跟思林的妈妈一起吃的。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想了一下,最后缩了回来。就这样,饿着肚子,一直坐在石头上等着思林的妈妈。
等到她来的时候,看见还是光着脚丫的我,一副很是自责的样子。张口就问我,昨晚是不是被打了?为什么又光着赤脚?说完,还做势想要把鞋子脱还给我。我一看她真的想脱,就急忙拿出新鞋子给她,然后笑着说,‘这个新鞋子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天生要比男生早熟和细心?她看到我把新鞋子拿出来,就问我,“你有新鞋子干嘛不穿?你打赤脚,没有被你爸爸、妈妈看见吗?”
我告诉她,‘因为,我想换回你脚上的鞋子。我怕穿上新鞋子,爸爸、妈妈就会认得了,这样,就不好换回来了。所以,我换会你脚上的鞋子,爸爸、妈妈问我,我就说,这个鞋子就是我买的新鞋子,跟之前的那双是一样的。’
“哇塞,你们当时很浪漫耶!那后来呢?伯伯”
程跛子笑着说,“后来啊?她牵着我的手,走过去修围墙那里借了一个水桶,提着水,给我把脚洗干净了。然后,我就没有穿袜子,直接把换回来的鞋子套在了脚上。而她看着新鞋子,高兴的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在想......换做现在的小孩,绝对要亲一下,抱一个。”
“哈哈哈,那很有可能。”说完,我也跟着笑了出口,扭头看看程思林,他的眼神还是一丝不苟,但脸颊耸起,却让人想到,他其实也在笑,只是…… 他还是伪装地不想给程跛子看到。
程跛子笑完,又是充满回忆地说:“后来,因为这一次…..在没有人的路上,我们就会手牵手,一起上学、放学。
而这一牵,就牵到了我13岁,而所有的事,又是从我17岁那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