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仇恨裹挟的剑者,留有的最后的善念,是他亲手养大的徒弟。
(一)
修真界,漫天的火光之下,普提村的所有村民都被屠戮殆尽,夏安跟着叶无忧来此之时,已经晚了。
“师父,这里有几个婴儿。”夏安握着笛子推开了一扇木门,里面躺着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层层土堆掩护着,没有被肇事者发现。
叶无忧挽了个剑花收起佩剑,走了过去,他眼底带着喜色,似乎正是为这些婴儿而来。
察觉到有人的气息接近,那几个婴儿纷纷开始哭泣,独有最里面的一个,睁着黑润的眸子盯着夏安看。
夏安好奇的摸了摸他,那婴儿立刻抓住了他的手咿呀咿呀的叫。
叶无忧手掌浮现出蓝光,一一探查过,最后在最后一个面前停下动作。
夏安觉得这个抓他的孩子很特别,歪过头看师父:“他怎么了吗?”
叶无忧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独独将那个婴儿抱了起来,然后塞进夏安怀里:“他有天灵根,以后他就是你弟弟。”
???
夏安生疏的抱紧了怀中的婴儿,眉眼间闪过一丝无措,脸色瞬间变了:“师父,你不是说不要报仇了吗?”
“小安,师父不要你报仇,但是宗门被屠的仇恨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叶无忧揉了揉夏安的脑袋,眼里的精光越来越盛:“给他起个名字吧,以后他就是……”
“宗门复仇的工具。”
夏安黑眸里闪过一丝蓝光,想说什么又被叶无忧强行止住了,他飞快的看向其余婴儿 :“他们呢?”
叶无忧淡淡道:“都是普通孩子,把他们送到其他村子吧,此处不宜久留。”
夏安将那些孩子妥善安置,然后从空间戒指里拿了一个温暖干净的斗篷,替自己怀里的婴儿收拾干净。
脏兮兮的被褥散开后,有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夏安捡起来看了,上面写了一个“诺”字。
“师父,这是他的名字。”夏安将那个纸条递给了叶无忧。
叶无忧思考了一瞬,随即打了个控火术烧掉了:“就当他的小名吧,你起个大名,不要跟你的姓重复,避免引人耳目。”
夏安伸手揉了揉婴儿稀疏的发丝,回头望了望站在太阳下,半边身子被照的橘红的叶无忧,垂眸道:“就叫东方瑾玉吧。”
日出东方,美玉无瑕。
希望他的生命能像太阳一样,永不凋零。
(二)
瑾玉从小就被叶无忧教导,师父对他很是期待,几乎倾囊相授。
可是捡回他的哥哥明明从小照顾他,但在他修为越来越高时,却渐渐的不肯再亲近他。
瑾玉握着一把剑,在隐居的院子里挥舞,一道道剑光闪过,凌厉异常。
他的修为进展很快,小小年纪就已经到达了金丹期,让叶无忧很是欣慰。
“师父,我今天可以学第七层了吧。”瑾玉挽了个剑花,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兴奋的跑到叶无忧面前。
叶无忧笑着点头:“对,诺诺真厉害。”
瑾玉正想说什么,余光却突然看到了夏安的身影,立刻追了过去。
夏安一惊,脚步一点就开始在竹林里穿梭。
“哥,你等等我。”
瑾玉踏着剑在后面追他,却怎么也追不上,灵力因为训练本就快见底了,根本无力支撑长时间的御剑飞行,没过多久就开始往下掉。
“诺诺。”夏安急忙回头,揽住了他的腰,轻飘飘的落地。
“哥,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瑾玉站好后,十分不解的拉住了夏安的衣袖,“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夏安转过身,捏着笛子的手越攥越紧,身子都轻轻颤抖着,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学这么快呢?”
瑾玉更不解了,绕到他面前,看夏安眼尾的猩红有些无措:“哥,我学的快,不是能尽快接触师父口中的秘法吗?”
“他说那能迅速提高实力,也就能给碧灵宗报仇了。”
夏安咬着牙,眼尾的红愈重,突然吼了他一声:“那本来应该是我来学的。”
瑾玉往后退了一步,心神跟着颤了颤,半晌,试探着问:“哥,只能一个人学吗?”
夏安正想说什么,浩荡的威压却突然落下。
叶无忧出现在了上空。
瑾玉捂住了胸口,艰难叫了一句“师父”,随后就晕了过去。
夏安接住他的身子,低着脑袋不说话。
叶无忧落在他面前,皱眉道:“安安,你不该告诉弟弟的。”
夏安转头看了看瑾玉,“师父,我已经是元婴了,由我来学最好,我也可以重新练剑。”
叶无忧一甩袖子:“不可能。”
夏安着急道:“师父,您当初收养我,不也是为了让我替您报仇吗?如果我可以做到,就不用诺诺了啊。”
叶无忧叹了口气:“小安,你知道的,师父把你当家人了。”
夏安揽紧了瑾玉的肩膀,眉眼间满是痛苦:“可是诺诺他,也是家人啊,快三百年了,师父,我们养了他快三百年了啊。”
“那个功法的最终奥义是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们养他是为了让他去送死,明明我就可以啊,本质上我和诺诺没有区别。”
叶无忧转回头,目光复杂。
夏安眼神里的痛苦更加剧烈:“师父,你当初答应我的,您忘了吗?”
叶无忧只扔下一句“碧灵宗的仇不可不报”,转身化作一道流光离开了。
(三)
瑾玉修为达到金丹巅峰时,剑光越发锐不可挡,他看向坐在院子里的夏安,走过去歪了歪脑袋:“哥,你想什么呢?”
夏安抚摸着自己手上清透的笛子,思绪飘到了久远之前,声音缓慢,明知故问道:“诺诺,你知道我的武器叫什么名字吗?”
瑾玉当然知道:“叫忘忧啊,怎么了吗?”
夏安低低笑了一声,笑声说不出的悲凉:“我当初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师父他能忘却忧愁,像他的名字一样,回到无忧的状态,可是现在看来,并不行。”
他说着,突然伸手攥住了瑾玉的肩膀,“诺诺,师父要是把那本秘法给你了,你一定要先拿给我,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练那个。”
瑾玉就算再迟钝,也明白那本功法有问题,他握紧了手里的剑柄,直视夏安担忧的目光,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是自爆,对吧,哥。”
夏安瞳孔骤缩,手里的笛子当啷当啷的滚到了地上。
叶无忧给他施了禁言咒,他并不能直接说,但是阻止不了瑾玉猜。
瑾玉微笑着捡起了他的笛子,用袖子擦干净,又还给了夏安:“哥,我知道的,那本功法是不是只有天灵根的人可以修炼,师父他当初收养我,也是为了这个对吧。”
夏安手掌颤着,迟迟不肯接过笛子。
他的态度从另一方面印证了这个事实。
瑾玉握着他的手,将忘忧笛强硬的还给了他:“哥,没关系,师父不是天灵根,你不喜欢打架,就交给我,我来给碧灵宗报仇。”
他笑的洒脱,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命运:“碧灵宗满门上下只活了师父一个人,他很痛苦,又没能力报仇,我都知道。
夏安嘴唇颤着,迟迟说不出话来。
这时,叶无忧推开竹门,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坛子酒,看着两兄弟怪异的气氛,不明所以的问:“小安,诺诺,怎么了?”
瑾玉安抚性的拍了拍夏安的肩膀,然后收起剑,跑了过去,接过了叶无忧手里的酒,口头教训他:“师父,你怎么大白天又喝酒,喝酒对你身体不好。”
叶无忧拍了下他的脑袋,笑骂道:“臭小子,哪里学来的话,你师父可是元婴强者,区区酒,能伤什么?”
瑾玉却不赞同的摇头:“话本上都说剑者还是少喝点好,容易拿不稳剑。”
“你净看些不正经的,那都是凡人瞎说的。”叶无忧气的吹胡子瞪眼。
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独留夏安一个在院子里怔愣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瑾玉猜想的没错,那本功法堪称是禁书,而且对修炼者要求极高,不仅必须是天生的天灵根,而且修为必须在元婴期以上,在剑法上要达到人剑合一,方才可以。
一本以自毁为目的的功法。
承载的是叶无忧焦躁不安的心。
夏安曾经得到过那本功法,还没翻又被反悔的叶无忧强制收回。
他给了他一个新的法器,收回了不适合他的剑。
(四)
瑾玉被劈的个半死才勉强达到元婴期,又遇上了叶无忧仇人的追杀,被迫东躲西藏,跟着他们藏身于一处秘境中。
“师父,这是给我的吗?”他在吃丹药时,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一本泛黄的功法,佯装不知的伸手就要拿。
叶无忧坐在他身边,眼神晦涩,任由瑾玉拿了那本功法,翻开了第一篇。
“给你的。”他这么说。
瑾玉笑了笑,一页一页的翻,寂静的空气中,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他靠在床头,一一记下,全部刻在了脑海中,然后伸手打了个控火术,温暖的火焰刹那间烧掉了那本书。
“给我了,就别给哥哥看了。”
叶无忧抓住了他的手臂:“诺诺……”
“诺诺。”门突然被推开了,打断了叶无忧的话。
夏安闯进来,担忧的拿着换来的丹药凑近瑾玉:“很疼吧,快吃了。”
瑾玉伸手接过,囫囵吞下,身上被劈的冒烟的伤势在慢慢恢复。
他并没有跟夏安说什么,只是歪头看着叶无忧:“师父,怎么了?”
他已经看完了那本功法,不可能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叶无忧看了看满脸忧心旳夏安,心口像被什么刺痛了,缓缓摇了摇头,道:“没事,吃了药好好疗伤吧,修炼的事,不用着急。”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以往一直挺起的背莫名佝偻了些。
“什么修炼?”夏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师父把那本功法给你了对不对?”
他语气着急的不行,手掌不自觉握紧了瑾玉的肩膀:“不可以,诺诺,你会死的,修炼到最后你的一身修为全部会被用于自爆,你会死的。”
虽然威力以一敌百,甚至能越阶拉着比他修为高得多的一起死,但是付出的是生命。
瑾玉靠在床头,明明身体虚弱的不行,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安慰夏安:“哥,我这不是还没有吗?我还好好活着呢。”
夏安眼里的泪在往下落。
瑾玉从旁边拿过手帕替他擦了,“哥,你不想看我去死,我也一样,咱们之中,有一个人就够了。”
他语气坦荡:“师父养我这么多年,也该回报他的。”
(五)
从那之后,无论夏安怎么阻止,瑾玉依旧我行我素的练了那本功法。
夏安怎么跟他说,他都只是笑一笑,然后说两句安抚他,继续偷偷练。
渐渐的,他墨色的发丝被冰冷的银白色所取代,练到最后,银色的发丝里偶尔会闪过红光。
夏安心情愈发沉重,叶无忧也渐渐的话少了很多。
直到——
他们的隐居地再次被找了出来,宗主铭晨带着宗门几乎一大半的顶尖战力全部来了。
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瑾玉原本还想找他们宗门去,如今看来,也不用了。
猎物自己送上门了。
“叶无忧,把墨心焱交出来。”铭晨阴沉着脸,带领数千修士将天空围得密不透风。
瑾玉微眯着眼,伸手用秘法打了一道护罩将夏安和叶无忧隔绝在外,然后飞身上剑,无数道剑光在空中凝聚:“墨心焱是属于碧灵宗的,凭什么交给你。”
铭晨冷笑道:“叶无忧,你又从哪找来这么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
瑾玉周身围绕着翻腾的红光,气势危险,身形快如闪电,在一众修士间穿梭,快速的收割他们的性命。
噼里啪啦的剑光让地上的尸体越堆越多。
“混账,快给我上。”铭晨怒气冲冲的下令。
听命的修士从四面八方围剿瑾玉,又被猛烈的剑光全部弹开,冲天的红光瞬间染红了整片天空。
夏安眼睛倏然睁大,咬紧牙,拼着被反噬的风险,准备破开护罩。
“诺诺,不要。”他大喊着瑾玉的名字,心神在剧烈颤动。
旁边的叶无忧拦住了他:“小安。”
夏安眼眶通红,“师父,我才是哥哥,应该是我保护诺诺才对。”
叶无忧看他这样,又抬头看了看满目的红色,眼眶中倏然落下一滴泪。
他不知做了什么,整个人周身突然缠绕了一圈黑色的火焰。
那火焰温度高的出奇,辅以出现,迅速冲上了天空,隐隐压制了红光。
拦在夏安面前的屏障顷刻碎裂。
夏安刚想冲出去,就被一掌拍晕了。
叶无忧化作了一道剑光,冲进了红光最中心。
瑾玉全身都被红色笼罩,周身的气势拔高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地步,就像一个涨满气的气球,下一秒就会轰然碎开,把所有人都带着陪葬。
“宗主,我们快跑,会爆炸的。”下属拉着铭晨的手臂。
铭晨不甘的看着那黑色的火焰。
“不,那是属于我的。”
瑾玉四肢都被红光捆住了,红色的光芒隐隐呈现一个阵法的模样,而阵法的中心就是他,他却浑然不在意身上的疼痛,语气冰冷:“跑,往哪跑?”
红光还有扩大的趋势,叶无忧却突然从他身后出现,手掌打出一道黑光,伴随的是生命力的急剧流失。
墨心焱并未认他为主,他只能借用墨心焱最浅显的力量,甚至无法作用于攻击。
而且,只有五秒。
五秒,什么也做不了,但可以带走两个小徒弟。
瑾玉眼睛瞪大,金色的眸子变回了墨色,猛的吐出一大口血来,蔓延的红光倏然收回他体内,肺腑一瞬间全部被剑气反噬。
自毁被强行停下。
他不可思议的回头看,叶无忧拎着他的后衣领,黑焱裹挟住昏迷的夏安飞速远离了原地。
铭晨叫人想追,可怎么也追不上,墨心焱的速度快到出奇。
他半步化神期的修为想强行封印这片天地,下一秒又被墨心焱撞碎了。
叶无忧带着他俩,在一个无人岛落地,黑焱慢慢褪去,他的脸却在一瞬间爬满了皱纹,寿命在急剧流失。
瑾玉头发上的银色如潮水般褪去,墨色的发丝沾染着血,不顾身体的疼痛,强行想输入灵力给叶无忧疗愈:“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诺诺,别担心。”叶无忧有气无力的摇摇头,伸着手揉了揉晕过去的夏安的脑袋,突然两指抵住了瑾玉的眉心:“别动,别反抗。
瑾玉僵硬着不再动弹,只是身上的血怎么也止不住。
叶无忧给他施了一道睡眠咒,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将他脑海中关于那本功法的记忆全部删掉了。
“诺诺,是师父错了,你和安安,都要好好活下去。”
一颗长的像洋葱的小黑球突然从叶无忧身体里窜出来,他嗡嗡的说着:“值得吗?你现在可就只能活两百年了。”
叶无忧瞥了他一眼:“小墨,如果是祖师遇到这种事,你会如何?”
墨心焱已生灵智,一蹦一蹦的跳来跳去:“我肯定会为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它说着,又蔫了下去:“可是主人不在了。”
叶无忧没再说话,只把空间戒指里最后的天极丹药喂给了瑾玉,然后打坐着给他疗被反噬的伤。
这一疗养,就是几年。
(六)
“师父,我不记得功法了。”瑾玉又一次问叶无忧,“你为什么要删了我的记忆呢?”
叶无忧温和道:“诺诺,不需要了,你和安安好好的,就足够了。”
夏安站在一边,看着叶无忧脸上的皱纹,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无忧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安,你也别这样,师父想通了,以前是我太急,急着想报仇,才走了极端。如今,只要你们两个按部就班的修炼,肯定能达到化神期,届时,再报仇也不晚。”
“可是师父,你的修为不会再涨了。”瑾玉突然拉过叶无忧另一只手,放出金色的灵力探查。
可是无论他怎么探查,都无法探明原因。
叶无忧体内的精脉几乎皆数被废,即使养好了伤,也有一种诡异的能量,在阻隔着他修为的进步。
不的寸进的修为,代表的是不会再增长的寿命。
叶无忧却笑了笑,抽回了手,随口说道:“使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得付出代价。”
他终于有了剑者独有的洒脱,安抚两个徒弟:“算了,前尘往事罢了,你们不必太在意。”
他对碧灵宗满门被灭的事讳莫如深,并不愿告诉两位徒弟。
“你们只要认真修炼,一定能达到化神期,我有生之年说不定能有两个有资格飞升仙界的徒儿。”
瑾玉低垂着脑袋,捏紧了腰上的佩剑:“我会的,师父。”
叶无忧却突然从空间戒指里拿出两把长刀,像当初给夏安笛子一样,拿走了瑾玉手里的剑:“你不是也不喜欢剑吗?”
夏安喜欢轻便的武器,瑾玉被他带大,就连这方面都很像哥哥。
夏安看了看一脸平和的叶无忧,这次终于可以放下心,“诺诺,拿着吧。”
瑾玉看那一银一红的两把长刀,怔愣的伸手接过。
叶无忧起身,凝望着天边升起的朝阳:“东方瑾玉,安安给你起了个好名字。”
瑾玉回头看向夏安。
对方满脸笑容,似乎终于卸去了心底沉重的枷锁。
“以后,和师父一起,好好生活吧。”
瑾玉坚定的点头:“好。”
他墨色的发丝偶然间闪过一缕银光,又很快沉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