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
竹亭院只剩下黑漆漆的枯叉子冒着烟雾,贺衍站在竹亭院整整一夜,双眸越发空洞。
露珠与凌风跪在地上一夜,不敢吭声。
有小厮低着头向前来,“二公子,老爷、夫人让您去一下正堂。”
站了好一会儿,见身边人还是没反应,那小厮低着头又离去了。
来来回回喊了五次,二公子跟听不到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这事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快要进门的新妇一夜之间自裁,不出一日贺府便要沦为百姓饭余之后的闲谈。
贺夫人坐在正堂焦急等候,一夜未眠,脸色肉眼可见的疲倦。
赵管家上前拱拱手,“老爷、夫人,方才有小厮告知老奴,程将军有要事先离开,见府里有事便没来打扰。”
贺之章摆摆手,“下去吧。”
走了也好,毕竟是尊大佛,府里又发生那样的事,走了心里倒是安心了些。
小厮上前,“夫人,二公子还在竹亭院。”
贺夫人闭上眼叹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贺之章脸色极黑,怒斥,“喊了几次都不来,反了他了,找人给我绑来!”
小厮有些犹豫不决,看了眼贺夫人。
贺夫人见状急忙拦住,“罢了,老爷先回去休息吧,我去看看他。”
说着便起身,魏嬷嬷扶着朝竹亭院走去。
魏嬷嬷劝道:“夫人,不管如何此事已经发生,夫人要保重好身体,莫要气坏了身子,贺府还需要夫人操心打理。”
贺夫人一脸愁苦,“我又怎会不知,不过那姑娘甚好,该有的名分贺府一样都不少给,也不知为何偏要想不开,去寻了短路。”
“早些时日便提醒贺衍,宁宁与婉婉不同,莫要拘束了她,不过还剩几日罢了,怎么就这般沉不住气!”
魏嬷嬷拍着贺夫人后背顺气,“夫人莫气,如今要好好劝劝二公子才是,心结要是解不开身子早晚要垮了的。”
“我怎么生出两个这般意气用事的孩子来,罪过罪过啊!”
“夫人莫要多想,保重身子要紧。”
两人来到竹亭院,贺夫人见贺衍依旧站在那,跟失了魂一般没有任何生机。
贺夫人叹了口气走上前,拉着他冰凉的手愈发担忧。
六月天手怎么会如此冰冷。
“回屋休息吧,别多想了,剩下的事情母亲来处理。”
贺衍一动未动。
贺夫人无奈,也知贺衍是个倔脾气,又那般看重陆嘉宁,一时间怕是难以接受。
“母亲知你难过,莫要伤了身子,宁宁是个好姑娘,在锦州无亲无故的,先将灵位设在外面庄子里吧,也算有个安身之地。”
贺衍渐渐有了反应,抬头看向那一堆废墟,嗓子沙哑干疼,“宁宁没有死,为何要设灵位?”
贺夫人看见他这般模样,更加心痛,“衍儿啊,让她安息吧。”
人已经离去,死者为大。
她知道是贺府对不住陆嘉宁,如今也无弥补,能做的只是让她死后安息。
“昨日我还见她穿婚服的模样,她亲口说要嫁于我,只做我的妻子,说要等我回来的。”
“我回来了,宁宁不见了。”
贺衍垂下头泪流不止,眼睛泛着血丝,心里像被人插了一把刀,疼痛万分。
贺夫人心疼的上前,抬手擦去他的泪水,眼中也随着涌现泪花,哑着声音劝道:“衍儿,莫要多想了,宁宁知道会难过的,母亲看得出来她心中有你,如今便让她安息吧。”
贺衍抬着通红的眸子看她,“母亲,可是我不甘心,为何我……”
不甘心救不了他的宁宁。
不甘心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别人带走。
宁宁心里有他,真的有他。
贺夫人劝道:“衍儿乖,母亲知晓你对宁宁的感情深,若你以后不想娶妻,母亲以后绝对不会强迫于你,此生宁宁便是你唯一的妻子,也是母亲认定的好儿媳,一切由母亲顶着。”
“贺府总归还有你兄长撑着,婉婉也有了身孕,母亲只想让你好好的,莫要想不开……”
贺夫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魏嬷嬷急忙扶着,“夫人,莫要伤心坏了身子。”
贺夫人看着贺衍,身为母亲,她只盼着孩子平安康乐,有无子嗣又何妨,大不了自己死后去向祖宗赔罪便好。
她日日守着两个孩子长大,贺临温顺体贴,倒是贺衍幼时不服管教了些,但也敬重父母兄长,她的孩子都是顶好的。
“回去吧,衍儿。”
贺夫人看着贺衍颓废的模样,越发不忍心。
露珠跪在地上膝盖已经没了知觉,一直在内疚自己昨日为何睡的那般早,要是能看着姑娘,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来。
忽然耳边听到一声沉重的倒地声,惊慌抬头去看,贺衍已经栽倒在地。
露珠吓得想爬过去,刚挪动膝盖整个人都扑在地上,“公子……”
贺夫人吓得大声呼喊,“衍儿,来人啊,快来人啊,去请大夫……”
竹亭院门口一阵慌乱,贺衍被抬回竹鹤院,贺之章与贺临听到消息连忙赶来。
午时,西院内。
崔氏正在屋子里刺绣,指尖的细针却没有心情落下,随后将其全放在箩筐里。
丫鬟们也知府里发生了大事,不敢吭声,低着头在旁边扇风。
见贺临回来,崔氏急忙询问:“夫君,如今二弟那边如何了?”
贺临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水,“二弟忧思过重昏了过去,如今还没醒来,药已经强行灌下去了。”
“父亲、母亲都在竹鹤院守着,大夫也在身边候着,母亲担心婉婉,让我回来看看。”话落端起茶杯大口喝着。
崔氏一听,皱起了眉,自责道:“是不是我与陆姑娘说了太多,让她想不开才会……”
贺临大步上前拉过椅子坐在她身旁,安慰道:“不怪婉婉,要怪便怪我,是我求婉婉去的。”
“可是如今……”
贺临抚平她的眉心,“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二弟甚是看重陆姑娘,母亲也早已将陆姑娘视为儿媳。”
“想先将陆姑娘的灵位安置在濮西老宅,让陆姑娘也好趁早安息,不管怎么说都是贺家亏欠了陆姑娘。”
“婉婉安心养胎,外面事情一切有我,莫要伤心自责,这件事情与婉婉没有任何关系。”
崔氏低下头不言。
好生生的一个姑娘,突然间怎么就没了呢?
是因为对贺衍无意吗?
崔氏越想越难受,当时家里早早将她许配的是范家公子,她亦十分钟意范公子,却被贺临半道毁了婚约。
起初她便在家里闹,还被父亲关了起来,好在贺临婚后对她百依百顺,甚是上心,便慢慢接受了。
女子在世间,寻个好夫婿极其难得,贺家公子不许纳妾更是少见。
她也想着莫要伤了二弟与陆姑娘的情意,才去与陆姑娘说了几句话,没想到人突然自戕了。
那么好的姑娘,到底还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