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承言垂眸看向趴在床榻上的陆嘉宁,青丝长发散乱到处都是,脸都不舍得露。
弯腰一把将人揽了过来,禁锢着她的腰身带到怀里,扯下碍眼的被褥,又将两只手一起固定在怀里。
偏头压眸看着陆嘉宁因被子而闷出的红晕,鸦羽般睫毛微微发颤,心底的怒意渐渐压了下来。
许承言声音渐渐温和,“宁儿还是这般怕孤,孤又不是洪水猛兽,放松些。”
陆嘉宁身子更僵硬了,蹙眉不悦道:“殿下勒紧了,放我下来。”
许承言冷笑一声,“孤注意着力道,自然伤不了你。”
“宁儿宴会上怎么不为孤说话?
“孤给宁儿身份,让宁儿能光明正大做孤的太子妃,可宁儿还是犹豫了。”
陆嘉宁感受着许承言温热的呼吸打在额头上,后背的温度让她想逃离,忍不住偏了头。
太子妃,她并不稀罕。
就许承言这样的脾气,他要是生气了,是不是还要搬着椅子坐在他身边哄啊。
许承言声音渐冷,“宁儿可是舍不得程将军?”
陆嘉宁一愣,怎么随意给她扣帽子。
“我只是不想嫁人,跟他没关系。”
许承言舌尖扫过上颚,语气带着试探,“宁儿真不想嫁人?”
陆嘉宁斩钉截铁道:“托殿下的福,刚寻到家人,想多陪陪外祖母。”
又问道:“殿下何时知晓此事?”
许承言漫不经心回答,“宁儿离开京都没多久,孤便派人去查。”
谁知丞相府不起眼的姨娘竟然是朝永大将军的妹妹,被自己夫君献给权势,从苏州带到京都半年后逃了出去。
而那权势便是京都第一世家,萧家。
陆音一把大火脱身,让萧远驰竟相信她葬身火海,还没等到逃回苏州,又被人盯上送去了宜春楼。
幸得有一技之长,弹得一手好琵琶,又容貌顶盛,乖巧听话,深得老鸨喜爱,为了抬高身价做了个清倌。
不过几日又被沈始瞧上,强行带回府中十几年。
而沈始早已查到陆音身份,也知腹中胎儿生父是谁。
为了让陆音留在丞相府,他心甘情愿让陆音生下孩子,圈着陆音在丞相府十几年,封锁她的消息不让萧远驰知晓。
后来陆音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来报复丞相府,在他们心头狠狠插上一刀。
许承言心中猜想,或许沈始当初知道陆音所作所为,亲眼看着她混淆血脉而不去阻止。
她一个弱女子,公然在丞相府做这种事情,还让人毫无察觉十二年,这一切都是沈始在暗中帮她隐瞒。
或许陆音早已察觉沈始知晓真相,心中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只想一心求死,才去惹怒沈老夫人,将此事告知。
她想求一死,而沈始不让她死,将陆音的亲生女儿还给她,给她希望,送离京都放过她。
若沈始真不知情,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就该杀了陆嘉宁,而不是顶着沈老夫人压力将二人一路送走,把消息封死,期间还无人敢暗杀。
许承言更愿意相信心中猜想,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这丞相府,出了个‘痴情种’。
沈始又是个无情之人,竟忍心看着亲生骨肉受辱十二年。
连他都被沈始绕进圈子里,以为陆嘉宁被他们打死,还随意寻了个替死鬼来冒充陆嘉宁。
在靖安,凡贩卖正妻者,无论贫富一律杖责五十,陆音的夫家他早已派人杀害,那种歹人留在世间恨不得杀而快之。
陆家人丁单薄,无勾心斗角,又是陆嘉宁母家,许承言才安心让陆嘉宁回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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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们都不知道,在陆音心中,自己早已是个死人,无欲无求苟活在丞相府一角。
唯一的希望便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光鲜亮丽在世家大族间游走,受众人宠爱。
后来得知连最后活着的希望都是沈始给的,被他蒙在鼓里十几年,甘心受他拘束。
她想一死了之,却被沈始看得紧,连死都不能,她便去惹怒沈老夫人。
被送到庄子里时,陆音便下定决心,什么人都不会成为她的软肋。
她要无情一些,再无情一些。
她怕有一日沈始突然出现,拿陆嘉宁威胁她,逼着她再次回牢笼。
陆音待在庄子里半年闭门不出,后来得了场大病,她看着陆嘉宁忙前忙后,无措蹲在院角哭泣的模样,她开始心疼了。
她突然后悔生下她,若没有陆嘉宁,她应该会直接自戕在丞相府,而不是带着一点希冀苟活到现在。
她若离世,被丞相府养了十几年娇滴滴的姑娘该如何生存,无依无靠定会被那些恶人侮辱。
她不想让陆嘉宁走自己老路。
若是生的是个儿子就好了,能少一分担忧,不会被权势关起来磋磨。
陆音半辈子都被沈始拘在丞相府,后来她又把自己拘在庄子里,至今不知道兄长与母亲过得如何,也不敢贸然寻他们。
陆音怕连累家里人,怕沈始用家人威胁她,连打听都不敢。
最后一日,陆音拖着沉重的身子来到院子里,寒风打在脸上让她睁不开眼,身子滚烫都快喘不过来气,双手紧紧裹紧棉衣,蹲坐在屋子门口。
脑中忽然闪现七岁那年,十三岁的陆贞阳离开时告诉她。
“音儿,若是以后想兄长了,便抬头看看月亮,兄长在边境会一直保佑你与母亲的。”
那年她七岁,哭着拉着陆贞阳的胳膊,“那要是天上没有月亮呢,音儿是不是便看不到兄长了?”
陆贞阳不舍地摸摸她的头,“要是没有月亮,那便是兄长生了气,过一日再看便好了。”
陆音哭的更凶了,“兄长为什么生气,不要生音儿的气,音儿会好好绣帕子、绣香囊赚钱,好好保护母亲的。”
陆贞阳心中一痛,看着瘦小的陆音哭成泪人,急忙用袖子给她擦眼泪,哑声不舍道:“那音儿保护好母亲,兄长便不会生气。”
从那日之后,陆音每到晚上便坐在院子里,无论酷暑还是严寒,她都不曾缺席。
有时见不到月亮,还以为兄长生她气了,便双手并拢,闭着眼睛祈求兄长原谅。
那日,她刚过三十岁,看了二十三年的月亮,有圆有缺,独独那晚是个阴天,闪着雷鸣,好像要下雨了。
是兄长生她气了。
她没有照顾好远在苏州的母亲,不知道母亲如今如何,又是否康健,村里的那些人有没有欺负母亲。
她知道,过了今晚,她再也看不到兄长了。
兄长如今是什么模样,如今又是否活在这个世上,她都不知道。
那晚,下了一场寒雨,整整持续一夜。
陆音拖着滚烫的身子爬着回了屋子,眼皮异常沉重,晕倒在床榻旁。
脑子里不断闪现在苏州时的日常,有母亲、兄长、摇尾巴的旺财,还有隔壁新娶来的小婶子给她送来一块花生糕,笑着摸她的头。
“音儿都快成大姑娘了。”
连许久都没见过的父亲也来了她的梦里。
父亲的脸是模糊的,她怎么也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还有李益、萧远驰、沈始……
耳边忽然传来不停抽泣声,对了,她还有个乖巧听话的女儿。
陆音努力睁开眼,嗓子干哑与陆嘉宁说话。
若是当初接受萧远驰,是不是便没有那么多磋磨了,她的女儿也会游走在贵女中,受人宠爱。
萧远驰待她不错,只是她不甘心被李益献给萧远驰。
她逃了,却又进的笼子。
她还有很多话要说,不知为何出不了声。
在这世道上,女子本不易,嘉宁往后又该如何?
可她无权无势,终究护不住嘉宁了。
她留给嘉宁的,空有美貌,却无权。
带着无尽的愧疚,陆音笑着闭上了眼。
她终于要解脱了。
她看到父亲在朝她招手,还拿着她最爱的饴糖朝着她笑。
“音儿,回家啦。”
她可以回家了吗?
“音儿快过来,父亲带你回家。”
她要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陆音笑着朝父亲跑去。
她想变成月亮,每晚都出现,去看看远在边境的兄长,祈求他的原谅。
兄长把母亲交给她,她却没有保护好母亲。
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要保佑母亲、兄长、还有她的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