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间里商量会吵醒沈念加上陆哥不太想被弟弟听到,于是我们决定早上泡个澡,顺便在大浴场说话。
我把睡得很熟的沈念留在被窝里离开房间,先做好准备等我的陆哥便把毛巾递给我。
「抱歉了,夏可。要摆脱那个笨蛋一定很辛苦吧。」
「不会。虽然花了点时间,但是只要拜托他,就会乖乖听话。」
要到房间外面说话当然必须离开被窝,但我跟沈念睡在同一床棉被,所以我醒来时沈念当然会稳稳待进我怀里,牢牢抓住我的浴衣不让我离开,因此首先必须让他放手才行。
睡迷糊的沈念向我撒娇,我拜托他「让我去上厕所」得以让她暂时放开我。然而如果商量的内容太复杂,这个厕所也可能要上很久,所以也得做好回房间会被他训话的觉悟才行。
只是即使如此,现在的我还是想接受陆哥找我商量这件事。
我们两人走在鸦雀无声的走廊,前往大浴场。我觉得在露天浴场聊也不错,不巧的是挂着「清扫中」的牌子,似乎不能过去。
「呼~……虽然昨天我也泡过,不过还是觉得温泉很舒服啊。感觉全身上下讨厌的东西都被冲走了。」
「就是说啊~……虽然我不是那么喜欢泡澡,但是如果是这里,要悠哉泡个一两个小时都可以。」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默默看着天花板的灯好一会儿。
我想悠哉泡着早上的温泉直到早餐时间,但是在此之前不能忘了正题。
想要放松,也要等到之后再说。
「对了,陆哥有好好和霞姐把话说开吗?」
「算是吧。我没喝酒,但是被霞的气势吓傻了……全部都说了。」
「那真是太好了……可以这么说吗?」
「应该算吧。十年前的事,我好歹有好好道歉了。」
看来最低限度该做的事,确实有好好做出了结。
「陆哥对霞姐……果然打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吧。然后现在一定也是。」
「……是啊。」
如此说道的陆哥微微点头。
我是独生子又时常转学,别说是儿时玩伴,就连朋友都没有,所以只能用想像。但是与小时候的朋友之间开心的回忆,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褪色。
如果对方是自己最喜欢的女生,那么更不用说。
──陆,你要跟小霞好好相处喔。
我,沈陆与阿霞的邂逅,要回溯到她出生的时候。
我的记忆中只留下两、三岁以后的部分,但是收在奶奶家柜子的相簿里,有许多婴儿时代的我们一起拍的照片。
吃一样的东西,玩一样的玩具,睡在同一张床上──据说赵家与沈家的来往是从我出生前就过世的祖父开始,所以两家人是世交。
也因为几乎没有同年代的小孩,两人必然会经常一起玩,即使懂事之后也没有改变。
「──等一下,等等我啦,阿陆。」
「是阿霞走得太慢了。来,不努力抬起双脚,就要丢下你喔。」
「啊~等等我啦~」
小时候的阿霞虽然没有任何健康问题,但是个子很小,所以体力也差。即使我们年龄只差一岁,但是因为我的身高比较高,看在旁人眼里会觉得我们是差了很多岁的兄弟。
我心想,她非得由我保护不可。
虽然第一次见到她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但是我记得自己确实有过这个念头。
「呜呜~阿陆……」
「受不了,真拿你没办法……」
我立刻往回走,去找哭泣的儿时玩伴。
想来也并非都是我不好,但是只要阿霞一哭,我就会被妈妈或奶奶骂,这么一来多半是我得让步。
「来,我们手牵手,一起走吧。」
「……嗯。」
阿霞大概是因为我回来而放心,立刻不再哭泣,牵起我的手……我本以为会这样,结果她却抱住了我。
「喂,你又这样……我只牵你,没有要抱你走。」
「那,背我。」
「还不是一样……什么啊,才走这点路,就已经累了吗?」
「嗯。走不动了。」
「这家伙……」
多半也是因为我太好说话吧,这时的阿霞很爱撒娇。
大人在场时明明很安分,但是像这样只有我们两个时就会尽情耍任性,在我面前摇身变成小暴君。
我也想过干脆就这样丢下她不管,自己一个人离开,但也只是想想,到头来还是会忍不住奉陪到底。
「啊啊真是的……好啦,我背你就是了,你可要抓紧。」
「嗯!谢谢你,阿陆。最喜欢你了!」
「哇……这是怎样,真是的,突然这么有精神……」
我虽然碎碎念个不停,还是没办法跟这个儿时玩伴作对。
因为保护她是我的职责。
而且被人依靠的感觉让我很开心,这也是原因之一。
阿霞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小时候并没有特别关心外貌,但是上了小学多少有了接触其他学生的机会,过不了多久,感觉渐渐了解她之所以受到大人宠爱的理由。
「阿陆。」
「…………」
「欸,阿陆~」
「…………」
「喂~沈陆同学,听得见吗~?五月五日儿童日出生,最后一次尿床还是在半年前──」
「啊啊够了,我听得见。我都听得见,所以别再说了。」
「谁叫阿陆突然摆出很见外的态度,所以我有点担心。」
这时本来身体虚弱的阿霞逐渐有了体力,体格与其他小孩相比也不逊色。
附近知名的美少女,未来「清水」的招牌服务生──不知不觉间,大家都这么称呼她。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既然不是大不了的事,为什么要这么躲着我?……该不会讨厌跟我说话了吧?」
「唔……没有,才不是这样。」
「不然是怎样?」
清秀的脸孔,大大的眼睛。被这样的一张脸直视,我实在没办法不回答。
即使长大不再那么需要我照顾,但我就拗不过她,这点还是老样子。
「……我被几个大我一岁的家伙取笑了。『一直跟女生在一起,有够丢脸的』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其他地方,有事没事就偷偷取笑我,所以我……」
「所以就不太跟我说话?」
「……嗯,就是这样。」
这是刚懂事的小孩常有的事,但也因为镇上的小孩本身就少,只要被几个人说上几句,就很容易误会「这个世上就是这样」。围绕在小孩子周遭的世界意外狭小。
就我个人而言,阿霞始终只是「从小认识」的「朋友」,并未明确当成异性另眼相看,然而旁人似乎不是这样看待我们。
在刺激远比都会稀少的无聊乡下,我们成了上好的目标。
「哼~……说到大一岁的几个人,就是隔壁区的男生吧。每次都三个人一起行动。」
「嗯。」
「喔~他们对阿陆说跟女生在一起很丢脸,自己却对我说『我们来打好关系』喔。」
「……咦?」
「前阵子阿陆因为家里有事请假没来学校时说的。还说『偶尔也跟我们一起玩嘛』。只不过我觉得不太舒服,马上就拒绝了。」
「……那些家伙。」
我们在学校处得还算不错,原来背地里做了这些事吗?
到底谁才丢脸啊。
这样一想,就觉得稍微有点避着儿时玩伴的自己简直是傻瓜,真没出息。
「所以你要怎么办?再躲着我一阵子?」
「……不了。抱歉,阿霞,我让你担心了。」
「就是啊,真是的。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我真的有点不安,担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会被讨厌的事呢。」
如此说道的阿霞从身后用力抱紧我。
即使长大几岁,我们仍然是儿时玩伴。
「啊,阿陆,今天要不要来我家玩?爸爸买了有兴趣的大型电玩,我们来玩吧。」
「还说本来玩游戏的钱让我打扫浴室抵销吗?」
「……嘿嘿~哎呀~这周的客人很多,不打扫得勤一点会被妈妈他们骂。这就是旅馆女儿的辛苦之处啊。」
「真是的,还真敢说……」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欸,阿陆。」
「怎么了?」
「耳朵可以借我一下吗?」
「咦?」
阿霞不等我答应,就把脸王到我耳边低语:
「──我会一起玩的男生,只有阿陆一个。」
「喔、喔喔……这样啊。」
「嗯!」
当我看见儿时玩伴红着脸对我露出笑容,内心涌起第一次产生的感觉。
脸红心跳,难为情得没办法直视她……即使我由衷这么觉得,仍无法从她惹人怜爱的脸上移开哪怕一公厘。
这个时候,我开始把眼前的「儿时玩伴」当成「一个女生」看待。
然而,即使我和阿霞的关系愈来愈好,大人的世界仍然半强迫地要求我们改变。
……那就是妈妈怀孕,生了第二个小孩,以及从前阵子就在说的搬新家。
因为爸爸的收入很少,要是三个人搬出去住经济方面会很严峻,所以在稳定之前都寄居在祖母家。还是小孩的我也理解这个情形,只是我没想到会进展得这么突然。
家人变多当然很开心。年纪差了一大截的弟弟对我来说应该也很可爱,而且以后要是四个人继续住在奶奶家,空间也不够大,这些事我都明白。
问题在于我和阿霞即将分隔两地。当然也会担心能否交到新朋友,但我最抗拒的还是跟喜欢的女生分开。
一时间我还打算一个人留在奶奶家,但也因为要说服双亲,加上还有刚出生的弟弟,最终我也只能点头。
这件事当然立刻就找阿霞商量。她也能够理解,愿意干脆送我离开,但是到了搬家当天,我们两个不出所料都哭得一塌糊涂。现在回想起来,这辈子就那个时候哭得最厉害。
即使分隔两地,我们还是一直在一起。
尽量每天联络。
夏天和冬天返乡时一定要一起玩。
我们做了这么多约定,最后才能笑着道别,但当我再也看不见送我离开的儿时玩伴,一度止住的眼泪再也停不下来。
「……陆很喜欢小霞呢。」
「……没有,才不是那样。」
「哎呀,是吗?可是你要好好跟她联络喔。陆多半还不懂,但只要稍微偷懒,无论以前感情有多好,转眼间就会疏远的。」
「……我跟她又不是那样。」
「大家一开始都这么说啦……好吧,毕竟小霞那么可爱,如果不想被别人抢走,你就努力吧。」
「就、就说我们不是那样了。」
虽然还不是男女朋友,但是对彼此来说都是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儿时玩伴兼朋友,这点并未改变。
我跟阿霞从小就一直在一起。有着很强的联系。
所以只是分开一阵子,这个关系也绝对不会动摇。
绝对。
刚分开的那阵子,我明明还是这么想的。
搬到现在的沈家后,过了几年。
当时满心只想着不要跟儿时玩伴分开而哭哭啼啼的我也成为高中生,体格也成长到比起大人也不逊色。我代替因为工作经常不在家的父亲,站在保护妈妈和弟弟的立场。
「──哥哥,你在做什么?不赶快去上学会迟到喔。妈妈说的。」
「好,嗯。我知道,马上出去。」
某天早上,我如此回应刚上小学的弟弟。
当然不是因为睡过头而尚未收拾好东西,才不是那样。
我每个月都会写信给阿霞报告近况──如今正为了信的内容而烦恼。
「……怎么办啊,真的。」
明明说好了每个月至少要写一封信,但是期限早就过了。再过一阵子就会变成两个月没回信。
关于内容写什么都无所谓。不管是学业、学校、朋友,还是最近的兴趣或迷上做什么事──或者是近期的烦恼,写什么都行。
只要不说谎,老实写就好。
阿霞每个月一定会在约定的时间寄来很长的信。举凡交到新朋友,跟阿陆还在联络的事被要好的朋友发现而遭到揶揄等等,真的会把一个月里发生的事钜细靡遗写上去寄给我。
「最近阿陆的信都来得很迟,我很担心。如果有什么烦恼,打电话还是用什么方式都行,要告诉我喔。因为阿陆是我重要的儿时玩伴。」
看到最近一封信最后这几句话,让我很过意不去。
她对每天发生的事都毫不隐瞒地写给我,所以我也应该这么做。
如果没特别发生什么事情,就写「什么事都没有」、「也没在念书,都在玩游戏耍废」寄给她也行。虽然阿霞也许会傻眼,但是只要写信就能让她放心。如果嫌写信麻烦,打电话直接讲也无所谓。
然而无论哪一种方法,现在的我都变得会找理由逃避。
「哥哥,上学~!妈妈在催了~!」
「……我知道啦,马上过去。」
把到头来还是一个字都没写的白色信纸放进书桌抽屉,逃也似的走出自己的房间。
虽然提不起劲一大早就去上学,但是比起面对空白的信纸好上几分──现在的我陷入这样的心境。
异状的征兆,打从小学毕业到刚上初中时便已存在。
和小学不一样,上了初中以后,除了和同学间的横向连结,对于与前辈以及后辈之间的上下关系也得费心。新的环境,和「朋友」不一样的全新人际关系──这对内向的我而言非常吃力。
当时的我已经完全陷入泥沼。
「──学长,不要拖拖拉拉,请你赶快去捡球啦。要是我们这些先发选手不小心踩到受伤了怎么办?」
「……啊啊,抱歉,我马上去。」
「真是的,拜托你了,学长。」
初中时代,我因为天生长得高而参加排球社,但也因为运动神经不好,三年来一直都是替补。
虽然都有认真练习,但是始终没有多少进步,在练习赛之类的场合,随时都会被当成发球或杀球的靶子,搞得别说是同学,就连学弟也看不起我。
也因为这样,别说是社内,在班上也几乎没有很熟的朋友。虽然并未遭到霸凌,但是不管待在哪里都是一个人。
小学时处得还不错的那些人,如今也加入别的小圈圈,对我完全不表示兴趣。
「……信里该写什么才好?」
就算想写学校发生的事,但我说什么都不想把现在这种不得志的状况告诉阿霞。
以往的我不管在何时都是「可靠的大哥」,却只是去了人比较多的地方就变得判若两人,过着阴沉的校园生活。
这么没出息,这么逊的模样,怎么能够老实告诉她。
告诉我从小就一直喜欢的女生。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的信里关于「社团」与「朋友」的内容消失了,渐渐把更多的篇幅分配给关于「学业」与「兴趣」,以及之前不太会提到的「自己的家人」等话题。
我有意开始删减关于自己的内容。
即使是这样掩饰再掩饰,对于信的内容不断调整,避免让儿时玩伴担心,但是到了高中时代,终于连唯一能在信里自豪的「学业」也逐渐变得不顺利。不知道是初中那种填鸭式的念书方法不管用,还是我本来就不擅长掌握重点──随着年级提升,学年排名不断滑落。
学年排名从两位数到三位数,再从三位数掉到低于平均──这样一来,就连毕业后的出路都变得有危险。
「──陆,今天的三方面谈老师也说了,你的志愿要怎么填?改成当地的私立大学吗?这么一来依照现在的成绩勉强可以。」
「不,维持原样就好。让我去考考看……我会努力的。」
我现在的志愿是县内数一数二的公立大学。就我就读的高中而言,排名前五十名里能有两位数合格者便已经算好了。考虑到我现在的成绩显然是不可能,但我还是拒绝老师与家长的提议。
无论什么都好,我想要有一件可以自豪的事。除了健康的身体以外,运动和外表都只有平均或平均以下的人,最后能够抓住的浮木只有学业。
只要好好念书,让努力开花结果,想必会对自己抱持自信。
……也会有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儿时玩伴的勇气。
我以备胎的学校也会好好去考的条件说服双亲,然后更加努力念书。
周遭人们都沉迷于玩乐或恋爱时,我也拚命坐住书桌前方用功。
我讨厌念书。如果可以我想去玩,想要玩游戏,看漫画,在家耍废。
可是我更希望得到儿时玩伴的称赞。
好厉害喔,你很努力喔,恭喜你,真不愧是我自豪的儿时玩伴大哥哥──
我想让她看到我帅气的一面。
由于我做出觉悟豁出去努力,本来走下坡的成绩开始提升,回复到几乎保证可以考上私立大学的水准。
只要继续努力下去,相信第一志愿也并非遥不可及。
虽然前提是……再有一些时间。
※※※
「──总之,到此为止就是我把事情搞砸之前的情形……抱歉,我应该说得精简一点比较好,结果连不必要说的也说了。」
「不会,毕竟这能让我知道陆哥的情形,反而觉得很感谢。」
即使只听到这里,也能理解陆哥之后多半会提到的拒绝霞姐的理由,或者说当时的陆哥陷入什么样的心理状况。
想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好的一面,不想被看到没出息的一面,想必几乎所有人都时常冒出这个念头。
话说就像现在的我,有事没事都在想这种事。无论学业还是运动,场面话是「为了将来的自己」,然而真心话只是「想让沈念看到我的努力,得到她的称赞或安慰」。
有了喜欢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变成这样。即使自以为冷静,但是看在旁人眼里,都像是处于无法做出正常判断的状态。
「努力开始展现出成果,正好是在高三那年冬天的十二月……所以是在当时中心考试的一个多月前。虽然爸妈说重考一年也没关系,但我拒绝了。毕竟我知道如果重考,就得对奶奶低头请她出钱,更重要的是重考太逊了,当时我就在想,这要怎么跟阿霞报告。」
如果周遭有个能够商量的同年代朋友,结果多半会不一样。但是就如先前所说的,陆哥除了霞姐以外,几乎没有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
这样一来更会自己一个人闷着头思考,结果就是视野愈来愈狭隘。
就如陆哥所说,完全陷入泥沼。
「……这么一来,再过不久陆哥就犯下决定性的错误了。」
「是啊。既然泡得差不多,那就说下去吧……不用担心,很快就说完。真的很干脆。」
连听着的我都觉得难过,但是如果不好好听完,就没办法好好推陆哥一把。
毕竟陆哥的过去,终究只是恋爱咨询的前奏──接下来才是正题。
※※※
下个月就要考试的冬天十二月,阿霞的信一如往常寄来了。
「阿陆,今年就要考试了,可是年底还是会回来这边吧?我想直接见面帮你加油,所以回来时一定要跟我联络喔。我一定会把时间空出来。
pS:还是希望你偶尔能写信给我。最近都是我在写,阿陆也要好好回信喔。」
看到最后写着「你重要的儿时玩伴」,我便觉得一阵揪心。
自从秋天的三方面谈以来,那封写到一半的信纸始终写不满,因此一直没有回信,眼看三个月就要过去。
我好几次想要自暴自弃地把一切都告诉她。待在学校一点都不开心,也没有可以信任的朋友,最近连休闲时间都拿去念书──一看到被负面情绪染黑的信纸,让我回过神来重新写过。就这么一再反覆这个过程。
阿霞则是和这样的我形成鲜明对比,开心地歌咏日常的青春。到了明年,小我一岁的她也会遇到跟我一样的状况……我虽然想这么说,但是她的技巧很好,学业成绩似乎相当优秀,甚至得到老师保证只要维持现在的成绩,要考哪一间大学都能轻松过关──信上是这么写的。
双方状况的对比实在太鲜明,让我看着都不禁想哭。
「……妈妈,那个,关于年底。」
「嗯?今年爸爸的工作也很忙,陆也要准备考试吧。沈念也跟朋友约好一起出去玩,所以年底打算在家里悠哉过年……啊,你该不会跟小霞约好了要见面吧?」
「不,也不是这样──」
「哎呀,你还难为情起来了。念书固然也很重要,但是去见她一面,让她把活力分给你应该比较好吧。而且最近的陆很明显神经过敏。我会帮忙跟奶奶联络的。」
「啊~……呃,那就拜托妈妈了。」
坦白说,我不太想见她。但是我写不出回信,而且也有不想让她更担心的念头,也因为过意不去,让我没办法摇头。
妈妈似乎误会我们已经是男女朋友,然而完全不是这样。
因为现在的我根本配不上阿霞。
最后说好只有我一个人回去在奶奶家里住一晚,转眼间就迎来年底。
尽管不想见她,但是当这一刻接近还是会紧张,明明是暌违许久的返乡,却根本没空管奶奶,只是在意镜子里的自己。
在喜欢的女生面前,就是会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好一点。
奶奶虽然而之傻眼,但是没有多说什么。
我把因为紧张而不太能够下咽的餐点勉强塞进肚子里,等了一会儿。
比起约好的时间早了一些,「叮咚!」告知有访客的门铃声响起。
「婆婆!晚安!那个,虽然很突然,阿陆……回来了吗?」
「嗯,虽然跟平常不太一样,怪模怪样的。喂~陆,有客人找你~是小霞。别只顾着整理浏沈念,赶快出来迎接她!」
「真、真啰唆……我知道啦!」
奶奶叫我的声音大到多半连邻居都听得见。
我也知道自己不正常,但是竟然在儿时玩伴面前拆穿我。
我一边感受脸颊因为难为情而发烫,一边来到许久不见,长大许多的儿时玩伴面前。
「好久不见,阿陆。你比上次见面时长高很多呢。大概涨了一公尺?」
「怎么可能啊。我是哪来的奇人异士吗?五公分啦,五公分。跟去年夏天相比。」
「就算是这样还是觉得很厉害。不像我一公厘都没长……只有体重一直增加。」
久违的阿霞变得更加漂亮。本人似乎为了体重增加而叹息,但是不管从哪里看,怎么看都是身材很好的美少女。
肌肤没有半点瑕疵,根本不必化妆。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小巧的嘴唇形状姣好,一头长发乌黑亮丽。虽然我不曾听她本人提起,但想必会有一两个男人跟她搭讪吧。
随着长大成人,儿时玩伴的魅力愈发增长。
每次见面,都让我觉得距离愈来愈远。
「阿霞,这个……你头发留长了啊。」
「啊,这个?嗯,因为朋友说我留长发比较好看,所以换个心情。虽然因为校规绑成马尾就是了……这个,好看吗?」
「啊,嗯。很好……吧。我对这些事不太懂。可是,那个,我觉得很漂亮。」
「这、这样啊。谢谢你……欸嘿嘿。」
也因为难为情,我和阿霞说起话来比平常更加僵硬。
想说的事,想道歉的事,非说不可的事,明明应该有很多,但是久违的重逢让我太过开心,兴奋到连话都说不好。
直到前不久明明还不怎么想见她,但是一看到她出现在面前的瞬间,这些事就全都抛到脑后了。
「欸,阿陆,这个……虽然有点冷,但是要不要到外面聊聊?就像以前那样,一边在附近绕一圈一边聊。」
「嗯,只要阿霞喜欢,我是无所谓……奶奶,就是这样,我出门一下。」
「好。你顺便送小霞回旅馆。虽然没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出门,但走夜路总是危险。」
「我知道……那么我去去就回。」
我通知奶奶不会太晚回来,然后和阿霞一起走出玄关。
晚上气温变得更低,漆黑的天空飘起纷纷细雪。如果这里是都会区,搭配闪亮的街灯与霓虹灯等等,多半会是相当梦幻的景色,但是我们老家位在山区,这点小雪只是家常便饭,并不会特别有什么感慨。
「……像这样走着,就会想起以前呢。在积了雪的白茫茫路上,我们两个人手牵着手,踏出脚印往前走。」
「的确有过那种事啊。那时的阿霞只要我一没注意,三两下就会跌倒,哇哇大哭……我时常被奶奶误会,以为是我坏心欺负你而挨骂。」
「也因为这样,每到冬天不管天气好坏,我们都会牵手呢……好怀念啊。」
如此说道的阿霞把视线往下移到我的手上,然后从下往上看过来。
……这么一来我实在很难抗拒。
「……那在遇见别人之前,久违地牵个手吧。这个……毕竟这种天气手也会冷。」
「就、就是啊。而且比起把手放进口袋,还是人的体温比较好。」
我们就这么随意找个借口,牵起彼此的手。
许久不曾感受的儿时玩伴的手非常温暖,也非常令我怀念。
尽管时光流逝,以前牵腻的手摸起来的感觉仿佛没有随着时间改变,一如往常。
「…………」
「…………」
我和阿霞走在只有少数几盏路灯照亮的路上。
手牵手一起走──只是这样,心脏的跳动就比平常更快。
离开这里已经过了几年。搬家时哭成那样的我们,也在离开的这段期间长大,知道了许多事。
直到幼稚园还一起洗澡的我们,现在已经好好将彼此当成「异性」看待。
甚至只是牵手,都让脸颊发烫成这样。
「阿陆快要考试了呢。虽然这件事也许不该多问,但是你准备得还顺利吗?我知道你想读公立,但是也会考私立吧?」
「嗯。我说只要考公立就好,但是爸妈一直啰唆要我去考。明明就算考上也绝对不会去报到。」
「呵呵,就算是这样,伯父伯母还是会担心嘛。当成正式上场前的预演就好了吧。」
「但愿有预演的效果。」
这时我的内心已经快被压力压垮,但是在阿霞的面前忍不住逞强,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发言。
虽说是备胎,但是凭我现在的学力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别说我了,你明年也会站在一样的立场吧,有空担心我吗?」
「哼哼,果然会这么想吧?……可是你看这个。」
「嗯?这是……全国模拟考的结果?」
阿霞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上面记载着前几天才刚得出成绩的大型补习班考试结果,还附上详细的数字。我也参加了这场考试,被迫面对严峻的现实。
「……这个真的是阿霞的?不是朋友的吗?」
「唔,阿陆竟然怀疑我?名字不是清清楚楚写在上面吗?『赵霞』,这可是阿陆重要的儿时玩伴女生的名字。」
「重要……自己说这种话都不觉得害羞吗?……不过我也不是真的怀疑啦。」
仔细看一下数字,所有科目都拿到九成以上的分数──某些科目甚至逼近满分。
这个模拟考和学校的段考不一样,连要拿到六成以上的分数都不容易,竟然能考出这个成绩。
志愿判定的栏位当然也是整排的「A」。
其中也包括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只能拿到「d」的第一志愿大学。
这个瞬间,感觉之前一直安分沉睡在内心深处的某种丑陋事物逐渐外泄。
「跟你说喔,阿陆……其实我想跟阿陆上同一间大学。老师也说学费不用担心,依照我现在的成绩,几乎可以肯定能拿到奖学金。」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嗯!虽然学费以外的开销还是得打工,多半会很辛苦,但是为了将来着想,肯定是这样比较好……还有就是,那个,阿陆多半也会在。」
「这样……啊。」
阿霞的眼睛多半是看到今后灿烂的未来,而且只要继续维持应该就能实现,但我脑沈念只浮现另一个景象。
现在的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待在她身边。
相信过了年的三月,她会用怜悯的视线看着考不上的我。
然后想必会对我感到失望。
──骗子。
──说了那么多嚣张的话,结果根本不行嘛。
──阿陆好逊。
──烂透了。总觉得之前那么仰慕你的我好傻。
不。阿霞不是会说这种话的女生。
即使我考试不顺利,她多半也会鼓励我,而且即使我重考,她也会用「那就可以一起读四年了」这种正向思考,引导沮丧的我变得积极。
所以只要现在老实道歉,应该就来得及。
「那个,阿霞……」
「嗯?怎么了,阿陆?」
「……呃──」
说吧。全都说出来会轻松一点。
把没用的自尊心全都扔了,把自己现在的烦恼,以及对于眼前这个儿时玩伴的情意,一五一十表白就好。
这么一来肯定还来得及。
我需要的不是用来炫耀的学历或证照。
我要的只是如今在我面前的,最重要的唯一──
「……阿陆?」
「没有,抱歉,没事。」
「咦~?你这么说我会更好奇耶~而且感觉阿陆没什么精神……如果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可以找我商量喔。」
「……没事的,只是考试快到了,让我有点神经质。等到考试结束马上就会好。」
「是吗?那就好……」
然而就在即将开口之际,心中仅剩的自尊心妨碍了我。
……不,没问题的。距离考试还有时间,即使很困难还是保有可能性。
因为对于考试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直到最后都不放弃希望。
表白等到取得「录取」的结果再说。只要找回失去的自信,露出更好的表情来表白,相信她也一定会接受。
虽然现在还配不上,但是总有一天。
然而无论过了多久,「这一天」始终没有到来。
即使是高中毕业,工作,直到现在。
当我发现决定性的错误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