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云朵儿留宿在了司徒雪家。
司徒雪向她坦白了身份,她们彻夜长聊,越聊越投缘,进而推心置腹,无话不谈。
把一切都说出来让司徒雪从心底里长长出了口气,她觉得浑身都轻松多了。而云朵儿在惊讶过后,却是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因为她也终于不用再演戏了。
“我在学校参加话剧社,朱丽叶的戏份都没有白天的难。”
“早知道你是为了悔婚在演戏,我配合一下就好了。”
“是啊,早知道我也不用演了。不过,这下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想回趟家,当面向云伯伯道歉,跟大家解释清楚。”
“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个小谎。你也得考虑你爹的立场。”
“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害怕认错就一直错下去。”
司徒雪说这话的时候的确打定了主意。她想要回属于自己的女儿身,过正常的生活其实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云朵儿的出现催化了这一决定。
“其实——”云朵儿托着腮帮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我可以帮你瞒着。”
这倒让司徒雪大吃一惊,“云朵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可是要当欺骗长辈们的帮凶。”
“帮凶就帮凶!我算是看出来了,父亲大人是打定主意要给我订门亲事的。要是你这边黄了,难保又会找上哪家。”
“哦——所以你是想利用我暂时稳住你家二老。你这么抗拒婚事,该不会是心里已经有人了吧?”
面对司徒雪的质问云朵儿的脸刷地就红了,“哪有!我可是新女性,不过是希望自己以后的婚事能够自己做主。”
司徒雪看着她摇了摇头,“想法很好。不过,说谎这件事还是算了。新女性更应该诚实。”
见提议被司徒雪挡了回来,云朵儿脑瓜转得飞快,立刻回道:“你也可以利用我啊!”
“我?利用你?”司徒雪乐了。
“嗯!”云朵儿看着她使劲点了点头,“我翻你桌子和书柜的时候看到你有好几本外文书,你还有世界地图册,折了角还做过标记。你是想出国,对不对?”
没想到云朵儿的观察力这么强,而且心思细腻,过目不忘。司徒雪笑呵呵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是啊。以前在扬城的时候没想到省城是这番天地。我想外面的世界一定更大,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新鲜事。我是很想走出去,去见识见识更大的世界,去学习强国先进的知识。”
云朵儿看着司徒雪的眼睛里满是崇拜和赞同,她理解这种抱负就像自己绝不甘心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旧式妇女一样,她们的心里都有自己认定追逐的梦想。
“想去就去啊!”
“哪有那么容易。首先得过我爹这一关。”
“所以,你就需要我这个现成的理由了啊。”云朵儿仰着脸,冲着司徒雪自信地笑了。
第二天,一番准备之后,司徒雪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她看着一旁的云朵儿努力吸了口气,然后用云朵儿教她的技巧表演了起来:
“爹,糟了糟了。是云朵儿,你们给我订的那个未婚妻,找上门来了!……对,她说要和我培养感情。特别粘人,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更糟的是她要搬过来住。……是呀,我也跟她说不合适了。可她说新青年不拘俗理,再说迟早是——我的人。……不用不用,她说实在不行就租我们隔壁的房子,跟我当邻居。……隔壁是在出租。重点是,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啊。……办法,我倒想了一个……我不是为了这个,是真的,云朵儿真的上门了,不信可以问张妈。……”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司徒雪长出口气。
云朵儿方才在一旁挤眉弄眼带比划的,这会儿赶紧问:“怎么样?你爹同意了吗?”
“没松口。不过,我觉得有戏。”
“有戏是吧?”云朵儿呵呵一笑,捏了捏拳头,“说,谁像狗皮膏药?”
司徒寅和九夫人双双面色凝重地坐着,司徒雪的这通电话让他们思量了很久。
“小雪没有撒谎,我问过张妈了,那个云朵儿不仅去了,还一直粘着小雪,而且对她的私事十分上心,看起来可不好应付。”
“没错。孩子们要是朝夕相处,难保不被那姑娘看出破绽。那可就麻烦了。”
“索性,挑明得了。”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是时候?你说要给小雪找个好男人,结果女婿的影子我没看到,倒整出一个儿媳妇!”
“你消消气吧,现在是想怎么解决问题。”
“怎么解决?你说啊,怎么解决?”
“我觉得小雪的办法可行。出国喝点洋墨水,回来直接接管咱们家的生意。”
“出个国,回来就能姑娘变小伙儿了?到时候还不是要挑明身份。”
“不一样不一样。我想啊,让小雪出去念商科,学学洋人的经商之道,到时候衣锦还乡也是件长脸的事。那个时候,我就说之所以一直将她当男孩养就是为了以后出国学习方便。同时,再宣布她以女儿的身份接手家里的生意,旁人也不好说什么了。再说,万一她这一出去,同学什么的带回来个把的,找个念商科的高材生当女婿岂不美哉?”
“我觉得你就是异想天开。还美哉,你就不怕她给你带回个黄头发,蓝眼睛的?”
“对对,什么英啊法啊的是不能去。太远,人长得也奇怪。有了!”司徒寅一拍大腿,“去日本。日本离得近,一个老祖宗长得都差不多,吃的应该习惯。中国去的学生也多。你得交代小雪,要她和中国同学多走动……”
虽然表面上司徒寅处处让着九夫人,但实际上家里头说一不二的还是他。没多长时间留学的事情就定了下来。
临行前,云朵儿拉着司徒雪拍了张合影。照片拿到手的时候,司徒雪问她:
“为什么坚持要我穿男装?”
“你现在这个样子,穿女装合适吗?”云朵儿说着露出一个鬼魅的笑容,“其实吧,我是想留个纪念,纪念一下我曾经有一位如此英俊的未婚夫。”
“得了吧你。你是想拿这个当挡箭牌是真。”司徒雪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应道。
云朵儿笑笑,将一张照片塞进司徒雪的行李,“照片你也收好。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用来当挡箭牌。”
“我要什么挡箭牌?”
“这么大老远的,又是异国他乡。我觉得你还是用男子身份比较稳妥。”
“嗯——这个我确实考虑过,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而且,我的证件和入学资料上都填的男性。”
“嗯呐,好好演,能瞒多久瞒多久。万一,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小姑娘对你动了心,就用我的照片拒绝她,以免暴露。”
“知道啦,我的大小姐!还好我不用娶你,否则——唠叨死了。”
“你说什么?过河拆桥啊?”
“没有没有。顶多是卸磨杀驴。”
“你说谁是驴?”
……
当司徒雪提着行李箱站在熙攘的码头时,海风拂过她的发梢带来海水的味道让她的心情一阵清爽。想到即将踏上的留学路,她的心中就止不住地欢欣雀跃,虽然最终的目的地和期望有所偏差,但是能走出国门实现从小的心愿她已经非常满足了。
登船的号声发出了,司徒雪随着人流向甲板上登去。在拥挤的人群中她那略显纤瘦的肩膀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一个壮汉扛着箱子从她身边强行挤了过去,司徒雪被壮汉这么一撞立刻重心不稳身体向后倒去,与此同时握着把手的手一滑,皮箱便从手中脱离了出去。就在这时,一只手有力地抓在了司徒雪的肩膀上,就这么一顶让司徒雪重新找回了重心。
“谢谢!”司徒雪一边答谢一边侧过头看去。那一刹那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张英俊的脸上。那双眼睛深邃而闪着光芒,微微翘起的嘴角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还有那充满磁性的嗓音,
“不客气。你的皮箱。”
司徒雪这才恍过神来,低头一看那个年轻人已经把自己的皮箱递了过来。此时,司徒雪不由为自己刚才心中一闪而过的紧张心情而感到羞愧,不过是一个英俊的男子而已嘛!
司徒雪想着刚要伸手去接皮箱,那年轻人却身子一晃直直地朝她扑了过来。还好年轻人反应敏捷,用手撑住了司徒雪身后的栏杆。
就是那一刻,年轻人和司徒雪离得如此近,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司徒雪突然心跳加快,脸一下子红到了耳边,她立即将头偏了过去。
年轻人也迅速直起身子将皮箱交还司徒雪,然后背起一只简单的背囊便上船去了,身影迅速淹没在了人流中。
司徒雪放下行李四周看了看,船舱还不错。随着一声汽笛声船开动了,司徒雪连忙跑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湛蓝的天空,一只只白鸥在云朵间穿梭,阵阵海风清凉直透心底,大海的味道自由的气息,司徒雪的心情从未如此畅快过,她张开双臂用力地呼吸着,感觉自己像要飞起来了一般。
司徒雪如此舒展了身体之后便在甲板上四处溜达,突然她看到了刚才帮过自己的那个年轻人,他背着背囊一只手撑在栏杆上似乎也正在享受这迷人的海景。
司徒雪整整衣衫,扶了扶鸭舌帽然后走上前去打招呼:
“嗨,是你啊,刚才多谢了。”
年轻人转过身看着司徒雪微笑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那笑容有一种溶化一切的力量,司徒雪顿时感到小心肝扑通扑通的。她定了定神,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绍道: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司徒雪。”
“左轩。”年轻人的手和司徒雪握在了一起,那只手温暖而充满了力量。
“左轩。”司徒雪重复着这个名字,称赞道:“这个名字好听。不过,左倒是不常见的姓氏。”
“我们彼此彼此。”左轩说着再次报以微笑。
“是哦。我是扬城人,据说生我那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司徒雪和左轩就这样聊了起来,两个年轻人都感觉还蛮投缘的,于是越聊越开心。
甲板的一侧有几个穿和服的日本人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高声地聊着天。左轩几次撇过眼投去厌恶的目光。
司徒雪看左轩的反应于是问道:“你不喜欢日本人啊?”
左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你刚才说你去日本也是读书,既然你不喜欢日本人为什么还要去学他们的东西?”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有些现实必须正视,人家的长处该学的还是要学,不仅要学,还要学好,要超越!” 左轩说这些的时候很严肃和刚才轻松的交谈完全不是一个口吻。
“你去日本念哪所学校?”
“预科军官。”
“是军校耶!”司徒雪止不住内心的激动,“你好厉害哦,知道吗我从小就很佩服军人的,骑着战马,拔出军刀,前进,冲啊——好威风!”
左轩轻轻一笑,“做军人不是为了威风,保家卫国,血染沙场,随时准备出生入死。”
司徒雪看着左轩的眼睛,在他讲这些话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分明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找死啊!”突然甲板的一侧传来一个日本人愤怒的声音。
司徒雪和左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正抹眼泪,旁边一个日本人拿着一只还装着残酒的酒杯。显然,是小孩子乱跑撞洒了他的酒,所以正在发脾气。
一个日本船员已经迅速跑了过来,他和那位先生交流了几句,然后转身开始驱赶地上的小男孩。小男孩被吓得坐在地上大哭不止。
左轩见此情景一拉背带就要过去。正在这个时候,事发地点附近走出来了一位先生。这个人高高的个子,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脸上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他浓眉细目,看起来十分有精神。
这个人走到船员身旁用日语跟他交谈了几句,只见船员十分客气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掉了。这位先生又蹲下身来用略带口音的中文对小男孩说道:“不要哭。你的家人在哪里?”
这时,一位太太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上前一把抱住小男孩,小男孩也扑在她的怀里喊着“妈妈。”
见此情景,那位先生便起身默默离开了。
目睹了全部经过,司徒雪转向左轩道:“这个日本人就不错哦。”
左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不过是一个有修养的日本人而已。”
“你不要一棒子打死一船人好不好。我看刚才那位先生还蛮帅的。”刚才甲板上的那个高个子男子看起来健康又绅士,和另几个喝酒耍混的相比可不就帅多了。
左轩显然对司徒雪的话挺有意见,在他眼中眼前的这个小兄弟只不过是一个年少且未经世面的小不点,即便自己跟他解释许多也未必能明白,所以就闭口不言了。
这时,船身突然有一些颠簸,司徒雪站在甲板很靠前的位置一时间感到一阵眩晕,于是连忙摆手道:
“我有点晕,先回去休息了。”说罢赶紧转身离开,走到半路却又开始后悔怎么忘记问他住哪一舱呢?算了,总还能见面的。
司徒雪在船舱里躺定,刚才的不适感觉渐渐退去。这时舱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