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可忍孰不可忍,当楼上又开始咚咚咚时,霍立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套了条灰白色卫裤下了床。
找拖鞋时还处于一种微醺的状态,今天聚餐喝了点酒,不至于上头,但酒后还是会微微发热。
不知道从哪溜进来的风,从脖颈后领这里钻进去凉飕飕的,霍立打开衣柜翻了件大一号的毛衣穿上。
他这里是202,电梯有人,霍立干脆走楼梯了。
“你好,有人吗。”他敲了下门,过了几秒纹丝未动。
“……”
“你好,有人吗?”他又重复了遍,只是力道更重了点,顺带瞄了眼门牌号。
“是302……”
“啪嗒——”
门应声打开,霍立第三遍敲下去的手指落了空,他正目看过去,那女生惊呼了下,然后又说:“霍立?”
门外的人愣了一秒,丝毫没从这个敷面膜的女人身上看出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一瞬间他怀疑他家天花板开了个洞,楼上的指不定偷窥他这个新住户。
“你是?”霍立手无处安放,最后只能尴尬地垂落。
谁能知道他上一秒还担心开门看见什么少儿不宜的场面,结果下一秒就木头一样定在原地,和对方面膜这下的脸来个深情对视,尴尬到抠脚一样的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情节。
如果现在有缝,他一定钻进去。
女生噗嗤笑了下,然后揭开面膜,如果说女大十八变,那霍立觉得可能有点假,变化室友,但不多,毕竟现在这张脸还是和记忆里那个大大咧咧又吃苦学习的路晓出入不大。
“路晓?”
“怎么样?一开始没认出来吧?”
霍立心虚笑了一下,一想到原本来这的目的就感到异常尴尬。
“漂亮了很多。”霍立说,顺带朝里面看了眼。
没有男人。
沙发上放着耳机,地上是个健美操地毯,电视机都播放着跳操画面。
霍立:“……”
大概是看出了霍立的心思,路晓把霍立拉进来,说:“减肥操,刚才戴耳机,就没听见你敲门。”
“哦……”某种程度上来说霍立不是个适合聊天的人,半天憋不出个屁话,不过很大程度上也是在国外那些年没必要和身边人说很多。
人一旦变得沉默,性格都会往里收,久而久之就变了个模样。
路晓倒是滔滔不绝,当年他们高中那些年都怎么样啦,不过和很多人一样,都自觉地过滤点某个人,不去往那上面扯。
也可以说是试探,试探他对某个人的态度。
“就石小开没来北京,他开了个早餐店,对象也特漂亮,就是还没结婚,等着吧,就这一两年吃喜酒了,到时候你可别又走了。”
“那我得去,主要看石小开嘴还欠不欠揍。”
“哈哈哈,哦,肖成也在北京你知道吧?”
“嗯,今天下午刚见面。”
“我天,你是说你昨天回国,今天就碰上了?你和肖成缘分真不浅哦。”
怎么回事,这个语气!他怕大熊把自己手撕了。
“卧槽,说到这个,你知不知道大熊怎么表白的?”
霍立摇摇头。
“高考一考完,他拉着肖成的手当着大家伙的面呢,哦,我还拍照了。”
说着路晓就把照片给找了出来,肖成愣得跟痴呆一样,大熊一副吃准了肖成不会拒绝的得意模样。
霍立闷头听路晓说了好多,从那个冬季说到高考结束,又从市一中说到北京这些年,直到从卧室里慢悠悠出来一辆“坦克”,一见面就往霍立怀里蹦。
可惜体重摆在那,大胖猫蹦上去无果只能掐着嗓子喵喵叫。
又白又胖。
霍立一脸凝重地把“坦克”拎起来,颇为担忧地说:“你自己减肥,把它养这么胖?”
大胖猫扭了扭身体,顺着手腕还是蹦到了霍立怀里。
一人一猫对视,竟有一种宿命感。
霍立内心:“拜托,我前世估计不是一只猫,我和你没有任何孽缘。”
“对了,你也住这里吗?”路晓忽然说。
霍立:“嗯,你家楼下。”
两个人都沉默了会,大胖猫喵喵几声才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霍立受不了了,路晓却率先开口:“我还以为楼下没人。”
“之前的确,我昨天才住了一晚。”
“声音很大吗?”
“有点。”霍立不敢说实话,怕被揍。
“哎,好吧,看来这几天先不跳了。”
霍立犹豫了下,准备昧着良心开口道:“其实……”
“反正我马上就要搬走了,我现在算是和另一个人合租啦。”路晓笑了笑,“之前房子到期了,所以最近就暂住朋友家啦。”
“你朋友?”确定不是你男朋友?
玄关处的男士拖鞋他可看的清清楚楚……
“普通朋友!不要瞎想!”路晓先发制人,阻止了霍立浮想连篇。
霍立哦了声,神奇地问了句:“那这猫是你养的?还是你那个男……男生朋友?”
“呃,他养的。不过看样子这猫很亲近你哦。”
霍立试着揉了下“坦克”的脑袋,“坦克”还顺着顶他手心。
看样子的确了。
他在楼上坐了好久,久到路晓把这几年说了遍,当然只是挑重要的说。
霍立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出一句对某个人的问候。
晚上,霍立加了路晓,去看路晓的朋友圈无一例外清一色的照片。
风景的,美食的,人物的……
-毕业啦。
下面附图有几张,不过单独有一张是双人合照,一个是路晓,穿着学士服,另一个人也是,表情幅度不大,但能看出来微微笑着。
和记忆里变化不大,冰块似乎融化了点,清冷又傲气,显得无所谓。
往下翻时间再推四年。
-终于毕业了。
高中的时候,这条附加的图片更多,他一直滑一直滑,划过傻笑的肖成,搂着肖成的大熊,邹盛靠在石小开身边,张树林比较惨,搁在冰块身边,看起来谨慎许多。
这一张,才真的贴合记忆,嚣张轻狂,高岭之花高冷到够不着。
那个人穿着白衬衣,骚包的毕业班服居然还配了领带,高高系在锁骨靠上一点的位置,衬得整个人清冷正经了不少。
霍立摸了下自己喉结,喉咙干燥又全身热血,或许是酒精的余效,又可能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旦看见某个人,即使只是一张没有动作的照片,都能撩起他心里的原野,烧个一塌涂地。
他默默保存好照片,收了手机。
面对喷头时彻底冷却。
“踏马……没热水?”霍立都要气笑了。
他把开关左拧右拧,愣是一点热气都没有,拧到右边时冷水还猝不及防浇了一头……
思虑良久,回想到外国这几年都没生过一次病,霍立打算赌一次,最后的倔强就是浴室暖灯开到了最大。
缩在被子里浑身发抖时,他觉得自己疯了。
疯子。
睡着之前他看了眼手机,最上面的消息就是那个1。
-1:“你好。”
不,现在一点也不好。
大概是脑子冻住了,神经发抽,霍立顺着对方语气回道:“不太好。”
-1:“嗯?怎么回事?”
对方输入中。
霍立迟缓地盯了会。
那边才蹦出新消息。
-1:“可以和我说说。”
霍立翻了翻白眼,你乐意听但是我的手指不允许,露在被子外的手指僵的频繁打错字。
该死的新家地暖温度低到离谱,明天必须要找物业投诉!
-霍立:“不想说。”
-1:“好吧。”
日……霍立心揪了下。
但实在懒得摁字,犹豫了几下,最后放了手机躺尸了。
他做梦了,梦到他们一起打最后那场篮球赛,广播里没有徐风的话,李翠翠没生病。
一起复习一起参加高考……
以前不是没梦到过这种场景,但奇怪的是这次人脸很清晰,不是高中那个时候的样子,仔细看,更像是路晓朋友圈里面大学毕业照那张。
意识苏醒带来的不仅是对外界冷空气的敏锐察觉,干燥的空气每次呼吸都刮嗓子,更多是身体的异样。
“靠……”
霍立喉咙里发出类似“好”的音节,闹钟响个没完,抬手要去关又被冷空气冻了个哆嗦。
所以说赌是最要命的,不用摸就知道发烧了,这老爷爷嗓音,这一度更比一度高的脑门,四肢百骸泛着绵软。
被窝温暖得像的火炉,纠结了几下都不想下床。
再睡一会吧。
霍立心里念了句。
就一会,反正不用上班……
五分钟后闹钟又响了下。
霍立:“……”
这次他猫着身体迅速去捡掉在地板的手机,摁下关闭键又缩回了床。
这一觉在生病和偷懒的加持下睡到了大中午,眼睛甚至都睁不开,上下眼睑告诉他不要醒,继续睡,直到被烧死。
他这下学乖了,毛衣外套秋衣秋裤使劲套,大概是高的缘故,体重在各个部位分布比例很好,一套下来不显得臃肿,视觉上就大了圈,很符合霍立对风度和温度两者之间的平衡取向。
手机里消息一摞接着一摞,全都一股脑砸在状态栏上,折叠了好多条。
好友申请通知那边排除工作上的人,其他的不出意外都是一些“旧人”了。
不卖关子的直接打了备注了名字,还有几个欲说还休,备注那栏写的是“我是你的小宝贝。”
从肖成到路晓,就那几十个小时,估计他的信息都在高中圈子里传遍了。
霍立顶着头晕一个个点了同意。
之后就划出了小绿泡,在地图上打上两个字:医院
最近的距离3.3千米,霍立打了个车去洗手间洗脸。
热水还是没有,冰冷的水拍打在皮肤上刺骨,不过稍微醒了醒神,没那么困了。
医院人少,从挂号到坐在椅子上只花了三分钟。
椅子是铁的,坐上去屁股一片凉,穿得厚,背脊那块地方还好。
他忽然有点怀念卫衣了,随时随地能把帽子一拉,不至于耳朵立在冷空气里面。
现在过于寂冷,零零散散几个人,一排椅子上不到三个人,人与人之间隔得都远,坐下来之后无一例外带头看手机。
他后面是一对情侣,主要是衣服颜色太显眼,红色,想不注意都难。
“小猪猪,下午看电影吧?”
“好呀,不过你今天晚上没课没?”
“请假啦,哦,明天……”
“你生日,我都记得。”
“哦~”
“惊喜早就准备好啦,二十二岁生日当然要好好庆祝。”
“二十一岁的时候你也这么说的。”
“肯定啊,不止二十二岁,每年都是。”
“小猪猪你真好。”
就算脑子烧得不太能思考,满到要溢出来的幸福感还是遮挡不住,霍立背对着不是存心去听,但还是听了个干净。
真倒霉。
生病了还要被撒狗粮。
霍立无意识掏出手机对着显示的时间发呆,心里蓦然触动了下,一个名字悄咪咪闪了闪,他把那种冲动的想法压下去,但酸楚的滋味还是在嘴里蔓延开。
“10号,霍立。”
护士拿着小本本往等待区看,“10号霍立在吗?”
“在。”霍立起身对着护士小姐姐挥挥手,护士姐姐眼里突然就蹦出个人,还挺帅,心里肚子乐了通给领到诊断室。
上一个患者和霍立肩膀擦了下,里面开了暖气,霍立下意识就去带门,等他关好门转过去时,房间只剩白大褂和他。
眼睛不自觉朝医生瞟,但那人还在低头写字,从头顶霍立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
霍立咳嗽了声,活跃下气氛。
他坐到椅子上,不算端正,暖气太舒服让他微微放开了点手脚。
医生看着他却没有下文。
一直到口罩摘下来,霍立都还处于一种:这医生是不是有点病,要把人拎去隔壁精神科看看的想法。
“开始吧。”那人说完便收回了视线,从桌上铁盒子里拿出一根水银体温表。
虽然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对方就让自己量体温已经够让人震惊的了,但对方是陈弋时,什么炸裂、意想不到的情节都输得一塌糊涂。
他迟缓地接过体温表,表面平静心中却早已翻起惊涛骇浪,一浪接着一浪扑打下去,霍立浑身只有嘴巴没有僵硬,上下牵动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你还好吗?怎么是你?哦,你好?
迟迟堵在喉咙发不出声。
相比自己的慌乱,对方显得有些平静,至少现在是这样。
“怎么了?”陈弋说,“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了。”
霍立木讷的摇头,却又听见陈弋说,“夹着,不能放嘴里。”
霍立:“我知道。”
(俺有话说:这个梗是出自33章霍立把水银体温计搁在了陈弋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