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照标准的宫斗模式,姜贵妃不该直接说出来。
她应该暗自神伤,皇帝来了,就要赶忙强颜欢笑。
被询问的时候,也要极力的粉饰太平。
她是宠妃,皇帝爱她、重她,看到她这幅受了委屈却还要极力隐瞒的模样,自然会暗中询问、调查。
比如,今日贵妃遇到了何人?发生了何事?
然后皇帝便会查到,姜贵妃收到了宫外女儿的来信,女儿在信中,提到了总是给她惹麻烦的倒霉前夫。
再然后,皇帝就能知道“王廪醒了,他要进京”的消息。
姜贵妃却没有这么做,她在圣人面前,素来都是坦荡的、清冷高贵的。
这,迥异于皇帝身边其他的女人。
没有小手段,不耍小心机,或许在她心里,皇帝这个丈夫不是唯一的挚爱,却又是她百分百信任、倚重的爱人。
嗯嗯,用后世偶像剧的说法是,圣人不是姜贵妃生命的全部,但在爱情的世界里,她只有他一人。
姜贵妃的许多做法,看似矛盾,却又该死的恰到好处。
所以,她能在杨翀心里始终占据一定的地位,靠的不只是美貌,还有她的智慧。
美貌+任何一种特长,都是王炸。
姜贵妃却不止一种特长,她的手腕,她对男人的了解……让她总能坐稳宠妾、宠妃的宝座。
“……这人,唉——”
没有让圣人猜猜猜、查查查,姜贵妃主动诉说了自己的烦心事。
而提到这个让她恶心的前夫哥,姜贵妃禁不住无声的叹息着。
她的神情很是复杂,对王廪,她憎恨、厌恶,恨不能他去死。
可无尽的厌恶中,又有那么一丝隐隐的怅然——
不管怎么说,王廪都曾经是她的丈夫,两人还孕育了一个孩子。
人,都是复杂且矛盾的。
很多时候,甚至有些“吹毛求疵”。
比如杨翀这个皇帝,他确实不愿自己的女人总想着前任。
但,如果姜贵妃对王廪,真的只有怨、只有恨,再无其他一丝的情感,圣人也未必会真的高兴——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姜贵妃与王廪是结发夫妻,两人成亲七年,还有女儿。
他们之间,是无法彻底撇清关系的。
如果王廪还是尊贵的、风光的世家子,圣人或许还不会多想。
偏偏王廪落魄了,病了,瘫了,成了妥妥的弱者。
而人的骨子里,既慕强,也惜弱。
仿佛只要够可怜,他曾经犯下的过错,就可以被抹去。
即便不能原谅,也不该再计较。
“他都已经这样了,而你却贵为皇帝宠妃,你怎好再斤斤计较?咄咄逼人?”
人嘛,就是这么的复杂,既不希望自己的爱人是烂好心的圣父圣母,也不愿对方真的狠心绝情、残酷冷血。
人与人之间,怎能真的恩怨分明?
更多的还是爱恨交织!
姜贵妃此刻的表现,就堪称完美。
她对前夫,绝大多数都是怨与恨,他风光的时候,恨他不死。
可当他真的成了瘫子、破落户,她觉得“恶有恶报”的快慰的同时,又有那么一丝丝的怅然与失落——
不管怎样,她都是她的原配夫君。
他也曾爱她、宠她,有过夫妻恩爱的美好时光。
就算因为背叛,她怨他、恨他,两人之间早已没了爱,只有仇,可他们还有女儿。
姜贵妃现在会对王廪“心软”,更多的是为了女儿。
“郎君,九娘还未及笄,还未定亲,她一个孩子,却要服侍重病的祖母、父亲,还要抚养六个弟妹,她太可怜了!”
姜贵妃似是真的担心,说话的时候,没有尊称圣人为“圣人”、“陛下”,而是像以前一样,亲昵的叫他夫君。
她本就清冷、充满破碎感的绝美面容上,浮现出对女儿的心疼、担忧等。
当然,她担心女儿的同时,也没有忘了自家夫君的仁爱、慷慨:“幸而有郎君,郎君给了九娘尊荣与体面。”
“还赏赐了她公主府,派了天使迎她进京。”
姜贵妃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波光潋滟的美眸,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雾蒙蒙,情切切,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的想要怜惜。
“九娘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晚辈,我自当要照顾她!”
许是被姜贵妃感染了,圣人也没有自称“朕”。
他们两人,就像是寻常的夫妻,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
“我知道,您爱我、宠我,更有着一颗高贵的、仁慈的心,这才……”
姜贵妃低下头,暂时褪去了清冷,只有小鸟依人的柔弱。
柔若无骨的娇小身躯,完全缩在了圣人宽大的胸怀之中。
她就像一个易碎的精致娃娃,那般可怜,又无比的信任、依赖身边的男人。
圣人伸手,环住了怀中的人儿,他道:“也罢,他要进京,就许他进京。”
“进京后,也不必去住公主府,朕记得,当日王廪落罪的时候,家产被抄没。”
说到这里,圣人微微一顿。
王廪的败落,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与老圣人、楚王等交锋的牺牲品。
顶多就是王廪不无辜,他是真的犯了蠢、违了法。
当然,违法不是最要紧的,最致命的还是太蠢。
但凡王廪没有那么好算计,只是单纯的贪污,圣人都不会这般嫌弃。
毕竟在朝堂上,就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忠与奸。
只要能力够,人品、操守略有瑕疵,都是可以容忍的。
怕就怕,又蠢又坏。
王廪就是这样的极品。
否则,都不用姜贵妃表演这么一出,只凭王廪齐王府旧人,又有“被炮灰”的苦劳,圣人登基后,都不会真的不管王廪。
即便不能官复原职,也会给他重新入仕的机会。
呃,好吧,王廪的昏迷,也是一个原因。
但,若王廪不那么的蠢,圣人不会因为他是自己宠妃的前夫就忌惮、打压。
不重用,也会帮他主持公道,惩罚凶手,并赐还产业,让他能够安稳的在河东老家安养!
偏偏——
不过,此刻姜贵妃主动提了出来,而她所表现出来的意思,她不是心疼死鬼前夫哥,而是担忧女儿。
王廪太落魄、太寒酸,受苦受累受嘲笑的人,始终都是王姮啊。
圣人多聪明的人,哪里听不出爱妃的“担心”。
他轻轻抚摸着姜贵妃白皙纤细的肩膀,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崇仁坊的宅子,就赐还给王家。”
王家有了京中的宅院,王姮也就无需把王廪等都接到公主府。
“……多谢郎君!”
姜贵妃听到圣人的安排,便知道自己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
王廪有了赐宅,就不能继续赖着阿玖。
阿玖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拖累。
姜贵妃兀自想着,圣人摸索她肩膀的手,却忽然顿住。
他低下头,冷不丁的问了句:“阿姜,吾与王廪,孰好?”
姜贵妃几乎没有犹豫,她轻轻抬起头,一双还带着水汽的美目,直直的看着圣人的眼睛:
“郎君,您怎可这般羞辱自己?”
王廪与您,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啊。
把他与您放在一起,都是对您最大的侮辱。
“……曾经,妾以为自己是这世间最可怜之人,上天似乎总在欺负我、磋磨我。”
“我对王廪这样自私薄情、唯利是图的小人,更是深恶痛绝、恨其不死!”
“然而,直到遇到您,我才知道,上天待我,何其优厚?”
“我前半生,所遭受的所有羞辱、苦难,皆是为了与您相遇、相守。”
“妾有时甚至会想,王廪那厮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让我有机会侍奉您。”
姜贵妃似是有些激动,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混乱。
一会儿自称我,一会儿又自称妾。
她越是这般,越显得她情真意切。
人,只有在情绪剧烈波动,才会语无伦次,才会真情流露!
“郎君,您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您不能这么的羞辱自己!”
姜贵妃不会说现任提前任是在为难她,而是认定这是对现任的侮辱。
而她,不许自己心爱的、尊敬的夫君,如此的自轻自贱!
圣人定定地看着姜贵妃,忽的,他笑了,柔声道:“好!以后朕不会再说这样的话。”
阿姜现在是她的,身心都属于自己。
他跟一个“卖妻求荣”的小人比什么比?
王廪是真小人,而他才是伟男儿。
“嗯!妾以后也不会再提那人,没得恶心!”
姜贵妃一脸嫌弃,说道“恶心”二字的时候,竟没有忍住,真的呕了起来。
圣人见状,赶忙关切的说道:“好!好!不提!娇娇,别恶心自己!”
圣人以为姜贵妃是因为心理原因而导致的干呕,但很快,他就发现,他的爱妃似乎是生理反应。
接连干呕,并真的吐了出来。
圣人顾不得污秽,扬声喊道:“来人,传御医!”
半个时辰后,圣人有些怔愣的看着一脸欢喜的爱妃:娇娇她,有妊了!
姜贵妃跟了他近十年啊,从未怀孕。
原本,圣人以为,可能是姜贵妃的身子不太好,这才——
他的娇娇,看着年轻、美丽,实则已经三十多岁了。
在大虞,是能够做祖母的年纪,没想到却“老蚌生珠”?!
姜贵妃却仿佛没有看到圣人的又惊又喜,她兀自沉浸在即将要做母亲的喜悦中。
许是太过欢喜,姜贵妃竟喃喃的说:“阿玖荣封公主,即将进京,而我又有了身孕。”
“……老天果然待我不薄!”
她的福运,果然深厚绵延。
女儿即将进京,腹中有了皇家血脉。
不拘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是圣人的骨肉。
不管是她,还是女儿,与皇家有了真正的、血缘的羁绊,未来都能有所依靠。
双喜临门啊!
哦不,其实是三喜——
有了刚才的谈心,她与二婚丈夫之间最大的心结被彻底打开。
圣人虽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却是她最爱的、最敬重的男人。
她成功让圣人明白了她的这番“心意”!
她与圣人之间,将再无隔阂。
圣人听到姜贵妃的低语,竟也忍不住多想。
算起来,姜贵妃腹中的胎儿,应该是他登上皇位后的第一个孩子。
不是嫡长子,却也有一定的意义。
圣人真的喜欢姜贵妃,没能与心爱的女人有个孩子,一直是他的遗憾。
如今,夙愿达成,圣人更是明白了娇娇对他的一片心意,他也有种双喜临门的感觉。
也罢!
就当为了娇娇,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待王廪进京后,再给他一个闲散的官职。
他,终究是娇娇的前夫,如今还有义兄之名分,若是太落魄,娇娇也会被人暗地里嘲讽呢。
……
有了圣旨,王姮便成了名正言顺的琅琊公主。
圣人除了封号、食邑、公主府,还赏赐了金银、锦帛、古玩珍宝等若干。
另外,还有内廷调拨的四个内侍,八个宫女,以及二百的公主亲卫名额。
是的,王姮只有名额。
这倒不是圣人区别对待,而是他知道,王姮不缺人,她的麾下有部曲,有私兵。
去年王姮身边的部曲统领阿胡,还倾情上演了“进京告状”的戏码。
圣人听闻后,颇有些兴趣,暗中召见了阿胡等。
由此,圣人知道了他这个便宜继女,不只是个憨吃憨玩儿的小女郎,还是个足以担当“家主”重任的人才。
王姮不缺护卫,缺的只是正大光明的名分。
圣人便因人制宜,只给名额,让王姮的私兵变成了朝廷认定的官兵。
王棉默默吐槽:啧,古代也重“编制”啊。
私家部曲摇身一变成了公主亲卫,那些兵卒的气势都变得不一样了呢。
“阿棉,你的郡君诰封也下来了!京中亦有赐宅,不过不是在崇仁坊,而是平康坊。”
“……我决定明年春天进京,你呢?要不要与我一起?”
王姮私下里与王棉这般商量着。
“要!”
王棉坚定的点头。
她可是九娘的嫡长闺,九娘去哪儿,她也要去!
再者,萧家亦在京城。
萧无疾呢,运河的差事已经交付给了陆珏,太子那儿为萧无疾安排了兵部的差事,他不日也要进京。
还有家里的几个堂兄、堂弟,也都摩拳擦掌的准备进京、谋取前程。
王棉没有留在河东的理由,京城,反倒才是属于她的更大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