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我自己也有这个想法呢,今天一出门的时候我就听到树上有喜鹊在叫,我还想着是什么喜事呢?原来是比这天还大的好事。”
沈舒禾笑了笑,继续投入到工作当中。
只是旁边的巧姐笑着:“这东西哪里是眼巴巴的给你送过来的?刚刚部队的人把样机送过来的时候,我刚好在外面听着人家说了,是一个飞行员拦截的。”
一时间,大家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飞行员来了兴趣。
“是吗?那可真是厉害,我们的战斗机现在还这么落后,居然能够把他们新型的战斗机拦截下来。”
就连沈舒禾也有些惊讶,现在他们研究的战斗机已经有了磨损,能够成功拦截敌方,一定是心智和才智都是过人的。
林琼兰有些好奇的探出头来:“他们单位里还有这么厉害的飞行员?等有机会一定见识见识,我们家的那口子还在准备飞行演习,已经24天没有回来了,他说等明天演习完就回来,我非得好好问问。”
提到丁义昌的时候,林琼兰满眼都是骄傲。
沈舒禾捂着嘴笑:“那到时候我也得好好瞧瞧。”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一个小姑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低声地在总师的耳边说了句什么,总师迅速的离开了。
“我刚刚看见总师匆匆忙忙的就出去了,是不是又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林琼兰脸上带着笑,手上的动作没停。
就目前而言,她的这份工作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拧螺丝。
沈舒禾扭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着。
“那咱们今天还真是过年了。”
两个人说还没多长时间,总师夫妇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凝重了起来。
他一脸犹豫的看向了林琼兰,察觉到自己身上异样的目光,林琼兰看了过去。
傅教授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朝着她招了招手。
“琼兰,你过来一下。”
这里他们一个职工年纪都比他们要小,傅教授几乎了解每一个人的家庭情况。
像他们这么大的,他也都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林琼兰一脸迷茫,不明就里地被单独叫去了一旁。
傅教授有口难言,话到了嘴边又实在不知道该要怎么讲出口。
最后,还是傅教授的爱人,李教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琼兰,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但是你现在还怀着孩子,情绪不能太激动。”
她说完,长叹了一口气,眼眶就已经先红了。
“你的爱人,丁义昌同志,就是拦截这架战斗机的飞行员,根据上级给的消息,他已经牺牲了,现在还没有找到尸骨。”
她说完,眼泪率先掉了下来。
林琼兰愣了愣,李教授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耳朵里。
可是当这些字连成一句完整的话时,她却有些不明白了。
“李教授,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他……”
她不愿意相信,可是最先战胜理智的,是情感。
她甚至都来不及去证实,声音就已经开始颤抖,身体打着颤,头晕目眩。
林琼兰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24天之前,他们才见过面的。
“孩子,你一定要撑住,你不是一个人。”
傅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
林琼兰脚下一阵漂浮,她什么都不知道了,耳朵里一句话也听不到。
反应了好久之后,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传了过来。
“不,不是这样的,李教授,他出门的时候还和我说等我们孩子出生的时候就可请假陪我,你不了解他这个人,他答应过我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失信过,他肯定会回来的。”
她明明刚刚还在为自己的丈夫骄傲,还开玩笑地说要见一见能够拦截这架战斗机的英雄。
原来,她的先生,她同床共枕的那个人,就是她想见的。
总师夫妇不愿意再打击她,不知道该要说一些什么才能安慰她。
“来,好孩子咱们先过来慢慢说。”
傅教授特意腾出来了一个工作间,李教授擦了擦眼泪,只能把沈舒禾喊了过来。
沈舒禾远远地看着那间房,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教授在外面叮嘱着:“好孩子,你和琼兰是邻居,两个人又是在同一个单位,平时你和她最合得来,这个时候一定要好好劝劝她。”
沈舒禾看着李教授,又听到屋子里面传来的哭声,想到了丁义昌的职业。
再有他们现在拆解的这架战斗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林琼兰的哭声清晰可闻,润物细无声的痛,让人消沉。
沈舒禾打开门走进去,坐在她旁边,小心地扶住她的胳膊,给她依靠。
林琼兰的情绪已经临近崩溃,考虑到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傅教授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她,丁义昌最后留下的那通留言。
他原本是已经准备好了要放给她听的,可是林琼兰现在的情况,过度的悲伤,恐怕会影响她肚子里的孩子。
几个人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眼下,沉默似乎才是最好的安慰。
面对牺牲的同胞,他们别无他法。
看到傅教授面色犹豫,林琼兰意识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
“总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还是,我们家的留下了什么东西?”
李教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确实是还有一些话,但是现在你的身体情况——”
“李教授我没事的,我可以承担得起,还有什么事情你们就告诉我吧。”
她和丁义昌刚刚结婚一年,他们是自由恋爱,谈了好几年才结婚。
好不容易随军,大部分也是聚少离多,今年春末的时候有了这个孩子,两个人高兴得不知所措。
关于未来所有的规划他们憧憬着,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那个家,居然这样不堪一击。
林琼兰擦干了眼泪,可是眼眶里的眼泪却不受控制。
她低下头声音哽咽着,只觉得浑身发冷,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的颤抖。
可是为了听到更多的消息,她还是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傅教授看了一眼妻子,最后还是决定把丁义昌的留言放给她听。
“你先生去之前有一段留言是留给你的,不过需要你去传讯室,如果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允许,我们就陪着你一起过去。”
林琼兰闻言,立马站了起来:“我没问题的。”
沈舒禾两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林姐,你也别着急,咱们现在过去。”
沈舒禾是一个人带着孩子从狼窝里闯出来的。
她知道一个人带着孩子有多么不容易,因此看着林琼兰,更多的是心疼。
是听说现在还没有找到尸体,她只能盼望着还有更好的消息。
可是这样安慰的话她不敢轻易说出口,有的时候抱着希望,等来的反而是失望。
林琼兰的状态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总师夫妇和沈舒禾到底还是陪着林琼兰去了传讯室。
几个人坐在位置上,工作人员把丁义昌生前的留言播放出来,他们最先听到的是一段电流的声音。
“已无法返航……”
熟悉的声音从耳朵里传来,林琼兰没有办法听完一整段。
光是听到声音,她就已经泣不成声。
悲伤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传讯室,沈舒禾不停地拿纸给她擦泪。
“林姐,逝者已逝,或许丁大哥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哪怕是为了你和丁大哥的孩子考虑,也千万不要悲伤过度。”
沈舒禾的声音哽咽,鼻子一阵发酸。
她看着林琼兰的小腹。
幸好,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可惜,这个孩子注定了从一出生开始就没有父亲的陪伴。
林琼兰强打着精神,她一只手轻轻的摸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最近这几天,她格外的贪睡,明显的感觉到了身体越发的沉重。
晚上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小家伙在她的肚子里动来动去。
她知道这是胎动,也意味着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平安的长大。
她原本想着,到明天飞行演习结束之后,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丁义昌的。
可是现在没有机会了,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衣服的整个袖子都已经湿透。
丁义昌的声音一句句的从传讯室里传来,林琼兰闭上眼睛,能够想象到他在飞机上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也能够明白,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他是抱着如何的心态和敌人殊死一搏。
光是听着这些话,她眼前就已经浮现了一幕幕。
两个人多年的默契,让她心有灵犀的感知到了另一半的伤痛。
一直到他最后一句话说。
“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林琼兰哭得不能自已,她泪流满面,心里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挖了一块。
她手止不住的颤抖,沈舒禾和李教授泪如泉涌。
林琼兰哽咽的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们之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这一生一晃而过,余生的几十年,她要在漫长的思念中度过。
“丁义昌,你个傻子。”
她这句话卡在嘴边,崩溃的大哭。
“我当初应该多腌一些酸黄瓜的,我都准备好了满满一坛子,你回来吃啊。”
林琼兰一只手捂住胸口,心里一阵绞着的疼,直接当场昏死过去。
沈舒禾手忙脚乱:“快,快叫医护人员,来人帮忙送去医务室!”
李教授帮忙把人搀扶着坐了起来,很快有人抬着担架过来。
林琼兰现在的情况不能随便用药,她太大的情绪波动对她和孩子都是致命的。
走廊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大家手忙脚乱的把林琼兰送到了医务室。
秦知愿给林琼兰盖上了被子,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像是拧着个麻绳一样,给她输液的时候,都不忍心用太大的力气。
“她现在的情绪可千万不能再有过大的起伏了,孩子目前倒是还没什么,就是她的个人情绪会动胎气,到时候可就真的难说了。”
秦知愿看向沈舒禾,生怕打扰了林琼兰休息,她特意压低了声音。
“好,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我会跟她说,知愿,辛苦你了。”
林琼兰现在本来就是特殊时期,这个孩子恐怕是她最后的念想了,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她恐怕就真的要想不开了。
“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这是烈士的家属,我会尽好我的工作职责。”
丁义昌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有人都崇拜英雄,但这件事情不管是落在谁的身上,都是让人格外悲愤的。
“林姐一直期待着能和丁大哥早点见面,只是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
沈舒禾低下头,只觉得人生无常,又觉得敌方可恨。
世事无常,没有人知道意外和明天到底哪个先来,只是还有着光明前途的年轻人殒命,总会让人唏嘘。
林琼兰悠悠转醒,脸上的疲惫掩盖不住,即便是刚刚已经晕了过去,可是心口的绞痛是一直清晰存在的。
往后的生活多有难处,漫长的思念又难挨。
她从床上强撑着就要坐起来,秦知愿一只手把她搀扶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能让她更舒服一些。
“林姐,你现在情绪一定要稳定,孩子马上就要五个月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总归是要往前看的。”
秦知愿红着眼眶,即便是她这个职业已经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可是每个人的生死观,终归不同。
身为医护人员,太强的共情能力是对自己的残忍。
但是面对为国牺牲的英雄,她实在控制不住眼泪。
沈舒禾坐下来,紧紧的握住她的手,鼻子一酸:“林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活着的人都得好好过,咱们为孩子考虑考虑,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这是丁义昌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了。
林琼兰声音沙哑,梦里她看见了丁义昌。
他安然无恙的回来,跟她说不过是虚惊一场。
还说会保护她,守着她,等着孩子平安的出生,乖巧的长大。
只是她刚走过去想要抱住她,就醒了过来。
“黄粱一梦,不过是黄粱一梦。”
林琼兰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了,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是大家都能听得出来她的悲愤欲绝。
沈舒禾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林琼兰紧紧的抓住她的胳膊:“那个敌国的人在哪?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给义昌报仇。”
她眼泪不受控制,全身颤抖着,顾不上还在打点滴的手已经回血,一腔的悲愤压在胸口,只想要迅速的发泄出来。
沈舒禾有些为难,虽然大家都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杀了战俘,恐怕很难平息两国之间的平衡。
米国还是丢了鱼雷声呐,现在战斗机又被研究了个底朝天。
一旦他们抓住一丁点儿的理由,到时候面临的就是开战。
“林姐,你先别激动,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是战俘我们是见不到的,组织上一定会给丁大哥一个交代的。”
不论什么时候,家国情怀都要大于个人恩怨。
林琼兰一只手捂住心口,声泪俱下:“我只恨,恨我自己没有本事,不能杀之而后快!”
而今,她的爱人尸骨未寒,而米国的飞行员极有可能不会付出任何代价。
沈舒禾抱住她,不停的安抚着她的情绪:“会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的,总有一天,咱们再也不遭受这样的屈辱,不再见这样的鲜血!”
国防科研,刻不容缓。
眼看着太阳就快要下山,丁义昌的尸体还没有找到。
王国庆和姜彦分别带队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时间一分一秒额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江砚站在岛上地势最高的山丘上,环视着四周的环境。
虽然已经入了秋,但是树上的树叶还在,在岛上找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他最担心的还是丁义昌的尸体掉进海里。
天光暗下来,海面上视线本来就薄弱,只会增加搜索难度。
姜彦满头大汗,可是大家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首长,这边已经找过了,每个林子里都去了,什么都没有。”
正常来说,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如果不是在海里,应该会有遗体的残骸。
可是他们找了这么长时间,别说是残骸,就是衣服的碎片都没有发现。
所有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根据定位显示,最有可能的地方也没有收获,最后只能去海里找。
江砚面色凝重,想到了林琼兰,他们夫妻必然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生死之间,连道别都来不及,无论如何也要让家属见上他最后一面。
“留下一小队人继续找,其余的人跟我去海上搜索,另外向组织上申请增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姜彦挥了挥手,很快一行人有序集结。
江砚去海边的时候,海边聚集了大量渔民,海面上本来应该回来的船只一如既往的航行着。
“老乡,大家这是在干什么?”
王国庆看到海边有很多塑料桶,男女老少都等在这里,大家手里不停的往海里撒着面块和碎屑。
老妇人眼含热泪,声音哽咽,她手里的动作没停下,海边上,肉眼可见的吸引来了一大批鱼虾。
“这是饵料,我们知道英雄可能坠在了海里,海里的鱼虾吃了饵料,就不会啃食英雄的身体了。”
王国庆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江砚更是如鲠在喉。
大家自发的过来,动作出奇的一致,家家户户都出了人,海边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只有渔民们一句句的——
“英雄,回家了。”
声音跟随着海风飘散,又在人们的口中一句句被提起,经久不散。
即便是往日英勇的战士,也早已泣不成声。
村民们自发的组织了渔船捕捞,哪怕一直没有好结果,也没有人放弃。
大家投入了所有的精力,江砚强忍着眼泪,发布号令:
“所有人,上船,一经发现丁义昌的任何东西,立即汇报。”
海面上风平浪静,哪怕天色已经渐晚,家家户户都把自己家里照明的工具拿了出来。
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平静,一如晃动着的灯光,忽明忽暗。
林琼兰打完点滴,心神不宁,沈舒禾有意调动她的情绪,想让她开心一些。
她叹了一口气,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舒禾,谢谢你,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我现在没办法静下来,我想请个假,我自己去找义昌。”
她不愿意说是尸体,现在还没有见到人,她总是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不愿意放弃。
沈舒禾有些为难,倒不是因为她要请假。
而是她自己去找丁义昌的想法,实在不可行。
“林姐,现在组织上的人一直在找,你先不要急。”
不论是谁都不希望有不好的消息,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
就连组织上专业的打捞人员都一直没有找到消息,现在林琼兰的身体情况也实在不允许。
她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但是她或者肚子里的孩子任何一个人再有意外,都是所有人不能承担的痛楚。
“舒禾,我知道大家是为了我好,但是你了解我的,如果是你的话,你要怎么做呢?”
爱人牺牲,尸体不明。
她是他的结发妻子,两个人相识相知。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爱人下落不明。
即便是丁义昌确定牺牲,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血海深仇不能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寻找丈夫上。
沈舒禾沉默着,没人能完全的感同身受。
可是她明白林琼兰的选择,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那是自己的枕边人,是亲自挑选的家人和依靠。
想了许久,她点头。
“我陪你去和总师请假。”
事出紧急,尽管大家都在紧锣密鼓的投入进了战斗机的拆解中。
但是因为林琼兰的情况,李教授到底是放心不下。
“舒禾,这样,你跟着一起去,多照顾照顾她的情绪,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
眼下的林琼兰孤立无援,是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
不论是组织还是单位,都不能让烈士丢了性命,还要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