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谈如意早早来到美味轩最大的那个雅间。
进入雅间,谈如意看见郑县令、程县丞和陈主薄已经在等候他了。
谈如意朝着三人抱了抱拳道:“有劳三位了!”
“能为别驾大人效劳,是我等的荣幸!”三人赶忙起身回礼。
谈如意用询问的眼光看向郑县令:“怎么,他还没来吗?
“别驾大人,您先坐,估计很快就到!”
郑县令请谈如意在上首的位置坐下。
坐定之后,谈如意扫视了三人一眼,不由苦笑道:“四个朝廷命官,提前到酒席等一个捕快副役,以前听了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认为是个笑话,可这一幕却实实在在发生在我们身上,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谈如意话音刚落,雅间的门被推开了,卢小闲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谈如意认真打量着卢小闲,这个让他狼狈不堪的捕快副役。
他惊异的发现,卢小闲出奇的年轻,没有想象中的阴险和狡诈。相反,他看上去很是俊朗阳光。
卢小闲接过谈如意的话道:“别驾大人太谦虚了,不说别的,单是隐忍功夫,便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在下佩服之至!”
说罢,卢小闲也不客气,在下首的位置坐下。
来之前,卢小闲就已经想好了对付谈如意的办法。
这一次,他准备挖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坑,并且他有把握,让谈如意乖乖主动跳进坑去。
听了卢小闲的话,谈如意只当他是在挖苦自己,面色一沉正要发作,却听卢小闲又道:“既然大家坐在一起,是为了解决问题,那就言归正传吧!”
谈如意将不快压在心底,不动声色道:“好,请卢公子直说,谈某洗耳恭听!”
卢小闲直截了当道:“令兄这次闯出的祸不小,要想解决此事,谈家必须得付出些代价才行,不知别驾大人意下如何?”
“付出些代价?”谈如意面无表情的问道,“不知卢公子所说的代价是什么?”
卢小闲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了两个字:“银子!”
“银子?”谈如意瞅了一眼卢小闲,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些,只要卢小闲提出了条件,就说明这事有戏。
谈如意点点头,“没问题,卢公子说个数吧!”
卢小闲伸出了两根指头。
“两百两?”
谈如意心中清楚,卢小闲折腾这么久,肯定不是为区区二百两银子。他故意这么问,是为下一步的讨价还价打个基础。
果然,卢小闲摇了摇头。
“两千两?”谈如意盯着卢小闲,意味深长道,“卢公子好大的胃口,还没有人能从谈家一次索走两千两银子呢!”
卢小闲笑了:“谈别驾说的不对!”
“好了,两千两就两千两!”谈如意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卢小闲,“银票你收好了,此事到此为止!”
“唉!”卢小闲叹了口气,“我刚才说了,谈别驾说的不对,我所说的一口价不是两千两,而是……”
稍稍停了停,卢小闲一字一顿,吐出了三个字:“两万两!”
“两万两?”
不仅是谈如意,就连陪坐的郑县令、程县丞和陈主薄,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卢小闲的胃口太大,大到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谈家是岭南的大家族,也是南巴县的首富,两万两银子对谈家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但卢小闲如此狮子大张口,的确让他们吃了一惊。
单就为了面子,谈如意也不可能答应!
卢小闲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很古怪。
比如:你欠别人五千块钱,你是别人的孙子,你得求着他。可如果你欠了别人五十万的时候,那别人就是你的孙子,他得求着你。
做坏人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如果你是一般的坏人,大家可能对你不屑一顾,懒得搭理你。可如果你做坏人做出了境界,那么事情会发生改变。
卢小闲坚信,在这件事情之上,谈如意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开玩笑,这件事情他策划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失手?
郑县令、程县丞和陈主薄,齐齐把目光投向谈如意。
果然,谈如意脸上露出了怒容,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死死盯着卢小闲,目光有些吓人:“若是我不同意呢?”
卢小闲并没有在意谈如意的目光,他夹了一口菜,津津有味咀嚼起来。
吃完菜,卢小闲又端起了桌上的杯子。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卢小闲抹了抹嘴自言自语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至少宴席上我得吃得爽!既然来谈不成了,那就吃完走人。这样也好,该当差的当差,该罢官的罢官,该砍头的砍头,谁也不亏欠谁。”
说罢,卢小闲不再理会谈如意能杀死人的目光,自顾自地大快朵颐起来。
卢小闲看似在自言自语,实际上是说给谈如意听的,其中威胁的意味非常明显。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这句话在后世卢小闲耳熟能详,用在这里正合适。
此时此刻,卢小闲坚信,在自己面前谈如意就是一只纸老虎!
他很想告诉谈如意:千万别不要过于自信,能收拾他的人比他能想到的要多的多。
谈如意何时受过这种气,他本来要拂袖而去,可一想谈家的人还在大牢关着,这事还得解决,只能再一次将这口气咽进肚里。
谈如意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颇为尴尬。
此时,陈主薄出来打了圆场,他站起身来,对卢小闲道:“卢公子,这事能不能打个商量,两万两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卢小闲头也不抬,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道:“两万两,一口价,少一文钱都不行!”
“你……”陈主薄被卢小闲噎得说不出话来。
四人冷眼看着卢小闲难看的吃相,一句话也不说,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终于,卢小闲停了下来,他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一脸惬意道:“你别说,美味轩的菜,味道还真不错!”
说罢,卢小闲抬眼扫视了四人一圈,然后对谈如意道:“谈别驾,你要以为我是拿这事讹你两万两银子,就大错特错了!”
郑县令问道:“卢公子,那你要这两万两银子做甚?”
卢小闲冷冷道:“说实话,这两万两银子,我一两也不拿,只是想为谈家了却后患,干净利落的把这事解决彻底!”
“哦?”郑县令还是有些不明白:“卢公子,你用什么法子彻底解决此事?”
郑县令的问话,也是谈如意想知道的。他必须搞清楚,卢小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银子怎么花销,我都替谈家算好了。一共三笔,加起来正好两万两!”卢小闲翘起了二郎腿,侃侃道,“这第一笔是用来修路的,南巴县到潘州城的驿道十分难走,特别是出了城的七里坡一带,只要一下雨驿道便被封阻,这一段大概有五里长,修缮这段驿道需要七千两银子。”
“修路与谈家之事有什么关系?”郑县令不仅不明白,而且彻底被搞糊涂了。
“郑县令,程县丞,陈主薄,将谈家几十人抓进大牢,你们三人当时都在场,既然没反对,那便是默认了。如今要放人,没有合适的理由,你们如何放?”
郑县令恍然大悟:“卢公子,你让谈家修路,就是为放人找借口!”
“没错!”卢小闲点头道,“同时也是为了给三位大人一个交待,让你们不用那么为难,可以大大方方的放人!”
卢小闲的话很有道理,他这么做也的确是为郑县令、程县丞和陈主薄三人着想,这让三人心中很受用。
谈如意见状,知道卢小闲的想法已经得到他们三人的认可,心中不禁暗骂:花谈家的银子,让你们不用为难,你们当然不会心疼了。
程县丞又问道:“卢公子,那第二笔银子做什么用的?”
“程县丞,那天你也看到了,捕快衙役们自发将谈家众人拿进大狱!”卢小闲说谎脸都不带红,继续道,“这说明什么?这些人平日对谈家怨言颇多。如今要放人,若不堵了他们的嘴,岂不是将来后患无穷?当然,光堵捕快衙役的嘴是不行的,县衙还有书吏、狱卒、仓头等当差之人,大约百人左右,每人五十两银子,这样算下来五千两足够了!”
听了卢小闲的话,谈如意一阵肉痛,他刚要说话,却听卢小闲又道:“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这些人收了银子,心中没了怨气,此事自然也就揭过,不会有人再提,这也算是封口费。”
郑县令、程县丞与陈主薄对南巴县衙这些当差的人很了解,他们与卢小闲不同,就算一文钱不给,他们也绝不敢与谈家对着干。
卢小闲够绝,竟然借此事为这些人谋了福利。
虽然主意是卢小闲出的,但银子最终还是由县衙发给他们,这功劳自然也就记在了郑县令、程县丞与陈主薄三人头上。
想到这里,三人看向卢小闲,目光中的赞许之意更浓。
郑县令他偿三人心中舒坦了,可谈如意心中却在滴血,他虎着脸抢白道:“荒谬,南巴有那么多人,若都用这法子封口,谈家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用!”
“谈别驾说的没错,都用这法子肯定不行!”卢小闲接过谈如意的话道,“所以,这第三笔银子,既能封了其他人的口,又不用花费太多。”
“什么法子?”谈如意忍不住问道。
“富贵人家就不说了,穷苦百姓最希望的,便是儿孙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走读书参加科举这条路。可惜南巴县很多人家都读不起书,特别是城外偏远的地方,几代人也出不了一个读书人。据我所知,南巴全县只有一座县学和不多的几家私塾。若谈家能创办些义塾,老百姓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么会再提及谈老爷不光彩的事呢?我算了一下,花七千两银子可以办十家义塾,这便是第三笔银子的用处了!”
卢小闲的话,让谈如意无法辩驳,可他心里却憋屈的慌。
卢小闲当然知道谈如意心中所想,他笑了笑道:“花钱创办义塾,不仅只是为了封百姓之口,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内。谈家建义塾,招收贫家子弟入学,请先生来免费授课。谈别驾可以设想一下,这些人将来参加科举,若有了金榜题名之人,他们成为朝廷官员,谈家将会从他们的感恩回报中获得多大的收益,我想谈别驾会算清这笔账的。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人生有三个境界:第一个是少花钱多办事,第二个是不花钱也能办事,最高的境界是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
显然,卢小闲正在向第三个境界努力着。
郑县令、程县丞与陈主薄三人脸上露出了怪异的表情:这小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劝人从腰包掏银子,也能说出这么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卢小闲站起身,对谈如意抱拳道:“别驾大人,我的话说完了,何去何从您自己看着办吧!在下告辞!”
走到门口,卢小闲又回过头来:“对了,我还没感谢别驾大人的盛情款待呢!”
……
第二天,谈家一干人等便从大牢被释放出来。
谈家有权有势,谁都知道,谈文峰出狱也是迟早的事。
谈文峰被释放后,南巴县衙如同过年一般热闹。
三班六房的差人,包括狱卒、刽子手、仵作、稳婆在内,每人都领了五十两银子。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这些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卢小闲当然不在乎五十两银子,不过他也有意外的收获:从这一天起,他不再是捕快的副役了,而是成为了南巴县衙编制内的正式捕快。
第三天,又有一个消息在大街小巷传开:谈家打算在南巴创办十所义塾。
听了这个消息,穷苦人家的百姓奔走相告,个个都夸谈家仁义,甚至连以往谈家做的恶都忘了。
又过了几天,南巴县衙大门外贴出官府的告示,衙门要修缮七里坡一带的驿道。
这一次,县衙没有派劳役,而是让百姓自愿报名参加修路,由县衙发放工钱。
我们不需要把生活弄得那么复杂,因为它本身就已经很复杂了。
从谈家这件事上,卢小闲悟出个道理: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就看你会不会做了,就算是假的,你做的像真的一样,也会达到同样的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