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掩卷长叹,原来师父和无影客竟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这么多,想必当初师父勇闯皇宫便是为了逼皇帝允诺不再追查他的下落,留他性命。而无影客也是为了掩护师父的行动或者是接应师父被迫露出了行藏,更有可能还损失了师徒几代在宫里的布置。毕竟个人无论多么勇猛,也绝对不可能与皇权抗争。他家既然已经被发现,皇帝定然是要追查到底,斩草除根的。当年布置下的人手如今早已凋零,几代过去人的忠心实在是不能完全保证,皇帝有了一个大致的范围要追剿可能的余孽虽不敢说手到擒来,但也是绝无幸免的,也只能拼死一搏,威胁皇帝许下不追究的承诺了。
可是他家已经避世三代了啊!为了不引人注目,为了不被人裹挟,他家甚至连世袭的家将家奴都一并放了,连祖上留下来的产业都不敢要,只靠着当初仓皇出逃时带的那些财物,和后来置办下的田产土地生活,别说根本没有争权夺利的想法,即使有,即使现在站出来说自己便是芳矶太子的后人那又怎么样呢,难道还能一呼百应,颠覆朝廷不成?为什么就不能当做他们已经死了呢。
说句大不敬的话,当初熙成帝给芳矶太子选了南胤公主联姻之时,实际就已经绝了他继承大统的资格了,从古至今,中原哪有以异族为正妻的君王,恐怕芳矶太子自己也是心里清楚的。所以,所谓的宠爱,所谓的嫡长子,所谓的太子,终究都是一场梦而已。母后已逝,外家式微,娶了被灭国的异族公主为正妻,他这太子根本就没有了活路,父皇所谓的宠爱不过是要拿他当箭靶子罢了。
李莲花突然明白为什么事起突然,但他先祖仍能安然在侍卫的保护下逃出生天,并且在离京城不算远的地方安顿下来,没有被发现,而且平安的过了三代。必是芳矶太子早就对自己的处境了然于胸,早就安排下了退路,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而已。可惜档案里没有提到为什么时隔数十年,突然就找到了安安分分生活的李家了呢。至于灭门,他倒是明白,既然发现了,自然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心中的愤懑委屈又是另一回事。
皇城司便在宫城角上,他走出皇城司的档案室,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将他笼罩在内。他飞身而上,站在屋顶上,一眼望去,那鳞次栉比的宫殿如同一片坟场一般,给人无尽的压抑。他胸中郁气无法纾解,不由得开声吐气,仰天长啸。那清冽的啸声在寂静的深夜里远远传去,响彻整个皇宫,连熟睡的皇帝及后宫妃嫔都惊坐而起,满心惶恐,那些离得近的普通宫人早已被裹杂着内力的啸声震晕过去。
待到守卫皇宫的禁军、侍卫、暗卫们冲到发出啸声的地方,只远远的看到一个带着一大包东西飞速离去的背影。李莲花是训练出江湖刑探的人,自然有一些反侦察手段,他不但带走了跟自己家案件相关的资料,连同放在附近的一堆资料一并打包带走了,如今那些资料都在一个别人绝对找不到也搜查不出来的所在。
李莲花有些神情木然的在草丛中穿行着,心绪起伏纷纭,他借着走路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哪里是这么好平复得下来的,他如今能表面看着如此平静已经是养气功夫非常了得了。
顺着山势七弯八拐的走了一个多时辰,仿佛是有所感应一样,他突然从遮掩住他视线的草丛中一跃而起,掠向附近一棵树,虚虚的站在树冠之上。他前方不远处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庄园,庄园的大门歪歪斜斜的半挂着,庄园里是一片破旧衰败的屋舍。这片屋舍杂草丛生,几乎与周围的山林融为一体,但仍能看出曾经的辉煌和繁荣。那些残垣断壁仿佛诉说着过去的故事,让人不禁想起昔日这里仆从如云,钟鸣鼎食的景象。岁月的痕迹刻在了每一块石头上,风轻轻吹过,带起几片落叶,给人一种沧桑感。
他心里知道,其实登高眺望这个行为是非常危险的,若是这处附近仍有人监视,此时他便已暴露无疑。可是他忍不住了,甚至他心里隐隐有一种冲动,若是有在附近监视之人过来探查,以他们的血来平复自己心中的恨意。
也不知是幸与不幸,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氏后人和相关人等都没有出现过,而先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死前并没有告诉当今天子关于李家之事,此事又极为隐秘,是下了封口令的。当年的知情人陆续离开、离世,皇帝又没有进一步的指示,所以在多年守株待兔无果之后,此处暗探早已撤离。
李莲花站在树上,眼中看到的景象慢慢变成一片火海,火海中夹杂着刀光剑影。到处是呼号倒地和拿着刀剑肆意杀戮的人,一个孩子凄厉的叫着娘的声音回荡在他的灵魂深处,恍惚中有双手拉着他往外飞奔,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个满面血污的女人拼命合上一扇朱红的大门,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快跑!”,从尚未合拢的门缝里还能看到在她身后一道如雪的刀光。
他突然真气一浊,掉落到树下,左手撑地,右手紧紧攥住左胸的衣襟,想要抑制住心中一阵阵的抽痛。他明白,那不是幻境,是刻在他记忆深处的梦魇,也是年幼的他对家的唯一记忆。
他武功天下第一,服下观音垂泪以后不但毒伤尽去,内力更是更上一层楼,远超东海大战之前。毫不夸张的说,即使眼前有千军万马,他也能在其中杀开一条血路。但此时他却手脚无力,浑身瘫软,半跪坐在地上,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望着曾经家的方向,唯有默默的任由泪水划过脸庞,洇湿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