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妃站在桌前,提笔酌墨,靖王规矩地立在一旁,耐心地看着。
庄妃写完一行又一行、写完一张又一张,砚台里的墨没了。靖王就上前,轻轻磨墨,庄妃又继续写。两人一言不说,就这样,直到庄妃写完了最后一笔。
庄妃架起笔,看着靖王,问道:“殿下可知,本宫刚才写的什么?”
“《论语》”
“《论语》中的哪一部?”庄妃接着问。
“......”靖王沉默了。
“学而,第一部!”庄妃颇为不满,“殿下追随皇上,戎马半生,平定天下,功不可没。但今天下已定,可马上夺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平衡、王道之术,殿下还是要多多留意、用功啊。”
“母妃所言极是。这平衡、王道,属实复杂,儿愚笨,还未完全参透。”靖王笑笑自嘲。
庄妃却还是一脸严肃:“殿下说难,可本宫近日见一人,一介女流,年不过十五,已可融会贯通,运用自如了。”
“哦!何人?儿臣定要当面讨教。”靖王一听忙追问。
“这人便是殿下亲自选的媳妇,左心华呀。”随后,庄妃将学堂分梨之事说予靖王。
“啊!好一个不患寡而患不均啊!”靖王惊叹道,“依母妃看,此人如何啊?”
庄妃认真地想了想:“人如其名。”
靖王笑了:“若如此,儿非要促成这桩婚姻不可!”
“殿下也不看看,左心华是谁的孙女?此事没那么简单。”
靖王有些听糊涂了,不解问:“正因为是左明义的孙女,这桩婚姻若促成,左相既是端王的肱股,又是儿的亲家,左右逢源,还不好吗?儿臣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殿下想错了。对左相而言,这门亲事若成,他在端王那边就彻底断绝了。殿下是要左相重新选边站队!”
靖王听了有些失落,想起左心华何其聪颖,不免叹息一声:“这么说来,还真是难啊。”
“你知道吗?心华已经搬到东宫来了。”
“哦。丽妃也同意吗?”
“呵呵,本宫猜想,此举就是丽妃策划的。”庄妃冷笑一声。
靖王眉头又皱起老高,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庄妃看了,说道:“本宫说过,不要忘了,左心华是谁的孙女。况且,本宫也通过眼线得知,心华临走时,丽妃还特地赏赐她一件青皮狐裘,打的什么算盘,显而易见。”
靖王想了想说:“虽然如此,儿臣还请母妃好生照看一些,权当为了轩儿着想。”
庄妃一听,乐了:“殿下,还未过门,就开始心疼儿媳妇啦。放心,本宫岂会刁难一个小姑娘。本宫已将一间小院打扫赶紧,让心华、煜轩同住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剩下的就看缘分与造化了。”
靖王听了喜不胜收,连连谢过。庄妃却用眼神遣退随从,庄重地问道:“靖儿,你当真不打算再生养了?!就只要一个孩子?!”
靖王低下头,没有回答。
庄妃一看这副情形,焦急地说道:“娘跟你说实话,你在父皇心中是皇位的不二人选,但是子嗣凋敝,于社稷有患,皇上才迟迟下不了决心啊。”
靖王深吸一口气,还是没有回应。
庄妃只好继续唠叨:“我知你夫妻情深,多养育几个,难道不好?”
靖王见状,痛苦地低声说:“她已患不足之症,无法生育了。”
庄妃大惊,狠狠地小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
“糊涂!为何不早说?!”
“......”
“哎...”庄妃一声叹息,眉头皱成了一座拱桥。
西宫一处小院内,两间厢房相对而置,东边的住赵煜轩,西边的住左心华。二人早上同出,晚上同归,除去礼节性的问候,说不了几句话。到了晚上,赵煜轩更是早早就熄了灯,没了动静。
如此往复,过了几天,小红首先憋不住了,对心华说道:“小姐,我看着靖小王爷算得上一表人才,可真是个闷葫芦啊,和小姐见了面,话都没几句,这当真是要跟我们家联姻吗?”
心华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骂道:“你怎么知道联姻的事?”
“这个嘛?嘿嘿,我是奴才,不是傻子。眼下这个局势,明摆了是靖小王爷、端小王爷争小姐啊,行话叫二龙戏珠,靖小王爷这般举动,不知道是故作矜持、还是欲擒故纵。”
听了这话,心华脸更红了,抬起手做要揪打之势,怒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是不是闲着没事做,快去把我的衣服洗了,不然,小心你皮。”
小红自然知道心华的轻重,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跑出去了。
其实,这几天心华何尝不在心里嘀咕:这个赵煜轩,不是传闻银街勾引茶妓,闹事纵马狂飙,放浪形骸,不守礼数吗?今日怎么这么个老实样子?!
这天,两人又结伴去学堂,赵在左、左在右,相行无言。到了学堂里,赵天一早就在座位上了,热情地跟两个人打招呼,二人也一一回应,然后从左至右依次坐定:赵煜轩、左心华、赵天一。稍等片刻后,夫子也到了,开始背书、查学。
论到功课,心华虽聪颖,到底还是涉猎不多,比不上赵天一熟悉,煜轩就更不消说了,好在夫子不是那种急于出成绩的人,没到煜轩背不出的时候,只把戒尺拿到手里咔咔作响,却不下实处。这也让煜轩少了很多皮肉之苦。
好不容易等到了课间休息,赵煜轩如释重负,脸上却也闷闷不乐。心华料他是因为课上书背不出来而烦闷,便开口安慰道:“煜轩弟弟,万事开头难,你平常没背过书,自然要多花时间去温习。只要上了道,凭你的资质,以后听凭《四书》《五经》都是手到擒来,难不到你的。”
赵煜轩诧异地抬头看着她,这还是心华头一回跟他说话,也是他被父亲软禁后,第一次有人这样温柔地跟他讲话,他有些激动,有些无措,有些受宠若惊,竟不知如何去回,只呆呆看着眼前人。
心华也没料到自己一句开导,竟有如此之效,只得微笑道:“师弟,你怎么了?”
“他呀,呆掉了!”冷不防,外边走来一人,插在了两人中间。
原来是赵天一,那日学堂分梨之时,就对心华心生暧昧。今日见左心华主动关心赵煜轩,难免是心里泛酸,特特跳出来作梗。
赵天一不怀好意地笑笑,走近左心华,说道:“心华师妹,你可能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师弟可不一般哪?”
“哦?”左心华疑惑地看着赵天一。
见引起了女神的注意,赵天一更加得意:“夜市身跨骏马会茶妓,白日披头散发放形骸,说的可就是他啊。我说的对不对,煜轩师弟。”
面对赵天一的奚落,赵煜轩不置可否,只是将头埋得低低的。
见此情形,赵天一直接弃了赵煜轩,凑到左心华跟前,故作热情说道:“心华妹妹,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你要知道,师弟读不进书,可是有原因的,不能全怪他呢。”
“什么原因?”心华知道后面没有好话,但碍于情面,也只能接过话头。
“跟他娘有关系哦。”
“......”心华不敢往下接了,那边,赵煜轩也猛地抬起了低下的头,重重看向赵天一。
赵天一斜了赵煜轩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妈啊,啧啧啧,是个风尘女子,江湖漂萍,红尘飞絮,大字不识,说起也算蛮可怜。但可怜之人却有可恨之处,不知是什么缘故,遇上了皇伯伯,便起了攀高枝的非分之想。也不知施展了什么魅术,将皇伯伯迷了个七荤八素,如痴如醉,从此就进了王府,锦衣玉食,尽享荣华了。”
“心华师妹,你说这种娘养的娃,读书,能行吗?”
“胡说!”赵煜轩突然大喊一声,此前千种万种委屈和怒火,终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跳到赵天一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哎哟哟,师弟,发火了?想打人?你往这打,往师兄脸上来!”赵天一看着矮半头的对手,挑衅道。
心华的心一下揪起了,而赵煜轩果然像她担心的那样,扬起拳头打去。赵天一毕竟大一些,又防着他这手,低头闪过来势汹汹的拳头,又乘势拿住赵煜轩的手腕,反关节一扣,将其整个制住。
“还真敢下手,脾气不小啊。听说皇伯伯忙于公事,任你在府里撒野,今天,本大爷就来管管你,让你记住尊重兄长!”
“老子何曾有你这种兄长?!你这花心大萝卜,哪个侍女的手你没摸过,哪个丫鬟的脸你没啃过,你那臭名声都传到靖王府来了。”赵煜轩笑道。
“我让你狗血喷人!”听了这话,赵天一突然面露凶相,拳头攥起老高,就要砸下。
心华赶紧上前,轻声细语地说道:“师兄!”
赵天一扭头看到心华惊恐的脸,赶紧收起凶相,松开拳头,重新嬉皮笑脸道:“师妹,师兄闹着玩呢。谁跟他小子一般见识啊,谁知道他是不是皇伯伯的血肉,没准是他娘在哪里偷汉子怀的贱种,打他都脏了本王的手!”
赵煜轩一听这话,气血直冲凌霄,不顾得疼,死命一挣。赵天一正与左心华说话,手上的劲收了三分,竟给赵煜轩争出一截,赵煜轩知自己力小,打不疼赵天一,于是,张嘴照着赵天一的手,下死力咬上一口。
“啊!”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赵天一手上已经渗出了血。
隔壁的夫子赶紧跑来,又气又急,脸都紫了,在空中挥着戒尺,大声吼道:“还不快住手!”
两个人早已拧巴在一起,完全没有停手停嘴的意思,大的为摆脱虎口,使劲用手锤打小的脸,小的知道松了口就没戏了,死咬着不放。
夫子也是无法,两个都是皇室血脉,王府之后,伤到哪一个都是大过,围着团团转,嘴上直哼哼,只是不敢上手去扳。
此刻,打架的两个人都已经急了眼,谁管旁边的老头子,左心华突然灵机一动,大喊一声:“庄妃娘娘!”然后,噗的一下,跪在地上。
赵天一、赵煜轩信以为真,争先恐后地松了金手、金口,一齐跟着跪在地上。夫子见机,乘势从外面叫人摁住两人。
哪来的庄妃,不过是心华情急之下顺口撒了个谎。受骗的两人虽不甘心,但手脚已被人按住,唯嘴巴上还骂骂不休。一个道:“你个毛都没长全的癞皮狗,看待会大爷不把你一口狗牙全部敲掉!”
另一个嚷:“你满肚子臭粪的马桶,除了会喷,还会啥,看我把你猪舌扯了下酒!”
“堂堂礼学之地,污言秽语,成何体统,统统关起来。”夫子大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