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辛夷惊得刚要喊人,桑婆婆、青芝、秋叶、小玄葫等鱼贯而入,伺候姬辛夷的,服侍云萱草的,七手八脚,却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青芝负责情况说明,“老祖宗您放心。小姑姑她就是累了,需要一场好睡才能缓过来。我也给她诊过脉了,这次施针虽然也遭反噬,但情况并没有以前那么糟,”顿了顿,继续道,“小姑姑也说了,她缓个三五日就能好,让您不要担心。她就是连日连轴转,没过个囫囵觉,太累了。您知道的,睡觉是最好的修复。等她这一大觉醒来,就又活蹦乱跳了。”
姬辛夷不信,她是老了,却也没那么好糊弄。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每一次萱萱儿从阎王爷手里给她抢命,都是拼着以命换命才抢回来的。这次她明明都油尽灯枯了,如今一睁眼却还好好儿在这坐着。她的萱萱又怎么会没事!
虎着脸,姬辛夷声音弱却威势不减,“青芝,我知道你一向听你小姑姑的,她吩咐的事,你就不肯跟我说实话。你不说,我也不怪你。你下去吧,我自是会问秋桑。”
秋桑刚给姬辛夷后背垫了块厚实的软枕,一听这话,忙转到姬辛夷身前,尽量笑得自然,神情也是很轻松的样子,跟姬辛夷细细解释,“大小姐,您可不要不信,青芝真的没骗您。小小姐这次施针,确实是凶险得很。不止用了回阳九针,还用了秘传的鬼门十三针。”桑婆婆张了张嘴,把取心头血的事儿给隐下了,免得姬辛夷更难受更自责。取都取了,用都用了,白添一个人担心又有什么意思了,恐怕这也不是萱草的本意。
顺势转了话题,秋桑温声劝慰姬辛夷,“您娘家侄孙儿也说,要不是小小姐的意志力异于常人,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撑过去的。所幸是,小小姐不但挺过来了,施针后还能亲自守着您。这不,是亲眼见您醒来了,放心了,这才撑不住睡过去的。”
姬辛夷半信半疑地看了眼秋桑。七十多年的老姐妹,秋桑自是不会瞒她。
细细观察秋桑的神情,好似一切正常,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以前每年两次的金针渡命,哪一回不是千难万难凶险万分,怎么这次突然就又没事儿了呢?
既然他们都想瞒着她,她再追问下去,白白让他们犯难,也给萱萱添烦恼。既然萱萱现下不想让她知道,但只要她想知道就总是会知道的,无非时间早晚罢了。
姬辛夷藏起满腹心事,就势转了话题。刚要开口,喉间一股子强烈的痒意涌上来,却是怎么忍也忍不住,死死用手捂住不让咳嗽溢出来,眼神却是焦急看向云萱草。
秋叶和青芝会意,忙连抬带抱把人搬到内间安置好,轻轻掩上门,这才紧赶慢赶服侍姬辛夷。
姬辛夷这边却已经止不住的一声猛似一声,咳嗽声刻意压得很低,喑哑撕裂,像是喉咙正被无数锋利的刀片刮着,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剧烈颤动。
秋桑慌忙把人半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小心翼翼给拍背顺气,秋叶赶紧捧了兑好的槐花蜜水来,趁着咳嗽减缓的间隙,一小勺一小勺送到嘴边给润唇止咳。青芝更是好一通忙碌,急按相关大穴给止咳顺气,好一番折腾后,姬辛夷的咳嗽声渐缓,捂着唇的帕子却迟迟不肯挪开。
秋桑心里一动,不着痕迹将姬辛夷死死攥着的帕子抽到自己手上,团了团,装着取新帕子借机塞到抽屉里,新旧帕子换手时偷眼一瞧,顿时变了脸色,细白绵绸手帕上,刺目的一片血红,大半张手帕竟都是湿的,简直能拧出血来。
秋桑又是心酸又是心疼,这祖孙俩对彼此的身体状况,不约而同选择了两头瞒,都不想让对方担心,她还能怎么样?既然她家大小姐要瞒,她帮着就是了。
怕几个年轻人看出端倪,秋桑忙强忍了难过,偏转了身子遮挡着,拿新帕子给姬辛夷拭了嘴,确定没有任何痕迹,这才去端了温水来,侍候着漱了口。
姬辛夷缓过那口气,心口倒是没那么闷得慌了,半靠在床头柔软的抱枕上,压低了声音问,“姬云瑞回来啦?他这次怎么出去那么长时间,还没跟萱萱儿一块儿回来?”
秋桑不着痕迹跟秋叶对视一眼,掩去了云瑞在雪崩中失踪的事。语气尽量自然地回话,“听说帝都那边儿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几日。”
“帝都啊……”姬辛夷半是怀念,半是感慨地,似叹非叹的重复了一遍。却也没再深问。
秋叶几个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老祖宗这一关可算是过了。可小姑姑她……
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老祖宗那儿,秋叶默默地回到内间,呆呆坐在萱草床边,眼神空洞,像是没了灵魂的布娃娃。一忽儿又神经质般伸出手,小心翼翼探一探萱草的鼻息,确定她只是睡着了,而不是……萱草粉霞色的杏仁脸上,再不见一丝血色,憔悴又苍白。就连黑缎子似的乌发,都透着几分苍色。云瑞与青芝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一遍遍回荡,秋叶崩溃地捂住耳朵,她不要听,不要听!
小玄葫也绷不住了,丢下一句“我去玩了”,慌忙转身跑出去。
小玄葫再稳重那也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不大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事关他的娘亲。他明明是娘亲的亲亲宝贝军大衣,可却没办法替娘亲遮风挡雨。他怕他当场哭出来,或者老祖宗转头问到他这儿,他没办法像桑婆婆和青芝那样应对自如。
强忍着眼泪,小疯子一样向后山高坡的密林深处的树屋狂奔。三两下爬上去,扑通跌坐在地上,将自己团成个小小的球儿。脑袋抵在膝盖上,哭声又闷又低,断断续续却肝肠寸断。
守在春晖院外团团转的云瑞,见小玄葫跑出去,状态很不对头,忙一路跟上。
一路跟到树屋,稍微放心了些。脚步停了停,有心不进去打扰。可那哭声如同凛冽寒风中的孤雁,凄厉哀婉,穿透寂静的茫然,直往人心上扎刺。云瑞也想哭,可是悲伤太沉太悲,痛苦太深太痛,反倒流不出一滴眼泪,身体与眼睛像是突然就成了万年不见雨的沙漠,只剩下枯竭与干涩。
怔怔地呆了好久,玄葫的哭声却未停。云瑞终究不放心,还是跟了进去。
像萱草一贯做的那样,抬手摸摸小玄葫发顶的双旋儿。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却又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小玄葫哀哀的呜咽声,是破碎的琴弦,一刃又一刃在云瑞心上砺过。
心酸又心疼,云瑞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与小玄葫肩膀挨前肩膀,闷头不语。云瑞没有哭,可那表情,却比哭更让人难过。
小玄葫哭的一抽一抽,突然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云瑞,又问了一遍,“瑞哥哥,娘亲她,真的会减寿十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