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萱扫了眼台上,一对新人正在互换戒指。收回目光时,左前方有一双眼睛穿过攒动的人头看过来,眼眸闪了闪。
云萱微笑,了悟。脚尖轻点,沉重的实木座椅在又厚又软的纯毛地毯上无声滑开。起身,提步,离开。
刚出大厅,就有人跟过来,那双眼睛、那个背影的主人任厚,正笑得一脸人畜无害,“云小姐这就走了?听说这订婚蛋糕蛮有来头的,巴黎订制,专机特运,不尝尝?”
云萱不理不瞅,不紧不慢拾步向前。
心里却暗道一声“奸诈”。目前为止,背后那只推手刻意掀起的“皇甫后裔现世”浪潮,曜国各城相关圈层的那些人,该知道的无一例外都知道了。只不过各方势力都难得一致保持沉默。
所以,任厚这一声“云小姐”既是试探,又是示好喽?如果她自己主动纠正,这人的试探成功。如果自己默认,这人的示好成功,云萱无声笑了笑。
脚步却不停。任厚一路言语调笑,行止死缠。见云萱根本就不理他,脚步反倒越来越快。
任厚干脆不装风度了,直接粗暴拦人。横身一跨,胳膊一挡,阻止云萱的去路。
云萱眯了眯眼,停住脚步,朝远处长廊拐角暗影处的人影微不可察摇摇头。然后,双手叠交于胸前,睥睨着任厚,
任厚不退反进,离云萱不到半尺,上身前倾。逼到很近的,极其戏谑的,盯着云萱道,“正值午饭时候,云小姐瞧不上燕儿岛这顿,那就赏个光,咱们换个地方?”
云萱神色纹丝儿不动,只看着任厚,不说话。
摆出一脸风光霁月的笑,任厚抬手,抓向云萱胳膊,笑嘻嘻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走。”
云萱不动,让他抓。
任厚一愣,手上的动作迟疑一下。
他以为云萱肯定会躲开的。云萱躲,他追。这一躲一追的,可作的文章和可玩的花样儿就多了。却没料到,这位居然跟其他所有女孩子的反应都不一样?
任厚直觉不对,立即撤了手,往后急退半步。
盯着云萱微微眯起的眼睛和一侧翘起的唇角,又急退了半步。
想了想,干脆又连退了两步,恢复成极绅士的社交距离,这才感觉好些。暗暗吁了口气。不再主动挑逗或挑衅,只肃容看着云萱,眼神里满是探究。
云萱也跟着叹了口气,有些可惜。
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意味索然动了动手指,收回弹向衣袖的迷药。
她一向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原则。更何况,她还很有可能欠了任厚一次救命之恩,总不能无缘无故欺负人不是?
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原本,她想着逮住这次机会,用她的独门迷药控制任厚,让他将杜思柔的阴谋交待个明明白白。
还有上回,云瑞手里的雪灵芝半道被劫的事,背后都是谁在搅风搅雨?然后,直接将相关人该解决的解决,该料理的料理,以绝后患。
毕竟,这次与上回不同。上回来青州城只是过客,这次不但要长住而且已经开启了复仇之路的。要查得事多如牛毛还困难重重。任厚身为青州城一霸,黑的白的都能来,用得好了,兴许能少走些弯路。
却是没料到,任厚竟然警醒如此,对危险的直觉简直比狼还敏锐。看来,阴谋不成,只能阳谋了。
阳谋嘛,她最擅长了。云萱凤眸铄金乌,灼灼看向任厚,心念电转,“这世间,没有什么人是不能用的。只不过,得看怎么用罢了。这人都自动自觉送上门了,不用白不用。索性就此机会,先把想探的底儿探明白再说。”
任厚对上云萱灼灼生花的眉眼,浑身一凛,忍不住又想往后退。却硬生生忍住那冲动,目光暗含警惕看向云萱。
见此情形,云萱手指点着任厚,“咯”地笑出声来,“放心,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任厚窘了窘,怎么把他调戏女孩子的台词给抢了?
云萱笑得眉眼弯弯,“至于你说的请中午饭这事儿吧,”沉吟了一下,似乎真的是在认真的思考。
似乎是考虑好了,云萱点点头又摇摇头,极其愉快地道,“我还有事要办,时间上来不及。咱倒不必那么麻烦了,就在这儿。”
边说边打量着周围,抬手指向不远处湖畔与竹林间挑出一个檐角的亭子,目带征询看向任厚。
任厚默了一下,笑着点头,“是个好地方。视野很好,亭里看外头容易,外头看亭里,却不容易。”
“哦,”云萱嘴里虚应着,不紧不慢往亭子走去,“这样啊?有这么好么?”
任厚却不淡定了。心里到底有鬼,难免想得多了些,“据可靠消息,这丫头应当是第一次来燕儿岛酒店。可为什么,她随手一指,就能是这么个既隐秘又公开的地儿呢?这可太有意思了。”
云萱似乎根本没留心到任厚的狐疑。只信步向前,三绕两绕,很快到了亭子跟前。不由自主停住步子,仰脸看向八角挑檐上的四个大字:“花萼千寻”。
笔力如苍云,气韵似远雁。尤其是这名字,云萱心里默了默,似乎有些,熟悉?
踩着咯吱作响的木质台阶上去。总共七级,每一级的木条缝隙间都生着这样那样奇奇怪怪的细株残叶。就仿佛,这些台阶原本就是活着的一棵树,只不过先天长成了台阶的样子。春天一来,这些木质台阶就会像天地间的所有绿植一般,活泼泼地蓬勃生长。
云萱倚栏张望,亭子外只见竹林茫茫荡荡,还真是应了“千寻”的景儿。这“花萼”的景儿,是应在何处了呢?
任厚见状,略带试探地,不紧不慢开了口。滔滔不绝,先从“花萼千寻” 四个字及其由来说起。
见任厚一副要长谈的架势,云萱挑了挑眉,单刀直入道,“任先生今天主动现身,是为了谁?你自己,还是杜小姐?”
伴随着竹叶荡漾在海风里的沙沙声,云萱的声音便显得更加明净清脆,是玉珠子落在玉盘的那种清脆,极是好听,又莫名有些飘忽,随时会消失不见的飘忽。
任厚脸上刚刚摆出的痞气与邪气,被云萱这单刀直入的一问,给兜头劈裂。
还不待他作出反应,只听那如寺檐下风铃的声音突地一转,成了修罗,“你们给我准备的,又是哪一部折子戏?坏人名节?栽赃陷害?还是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