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借抬头瞅秋桑的一瞬，偷眼瞄旁侧。云思见正垂手而立，长睫微阖，粉嫩嫩的唇微微上扬，就连那上扬的一点点弧度都透着点幸灾乐祸，分明是在说，“瞧吧，让你躲远点偏不听，这下可惨喽。”
暗暗翻了个白眼，秋叶心里头那个憋屈哟，“好你个云思见，仗着你是宗主那头儿的。老祖宗不好逼问你，你就躲一旁等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你那是提醒嘛！你确定不是在挖坑？要提醒早干嘛去了？我这一脚都踏进常山院垂花门了，你才悄咪咪甩袖子、打眼色？”
云思见眼角挂了秋叶一眼，见秋叶忙里偷闲还敢瞪她。幸灾乐祸之余，无声地笑了，下垂的长睫突然眨了眨，还无声吐出两个字：“少主！”
秋叶更气，磨牙，肉叽叽的脸颊左一鼓右一鼓，像一只正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偷吃的小松鼠。
云思见指尖动了动，好想捏一把，手感肯定好。
此念一动，立即抬手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嫩肉，心里头尖叫咆哮，“天哪天哪，被少主给带坏了，堂堂空同宗大师姐，我的威严呢？我的规矩呢？居然想摸人家小娘子的脸！”
见这两个小的在她逼问下一声不吭，居然还有胆儿一来一回的打眉眼官司，秋桑给气笑了。
面儿上绷得狠，心里头的骄傲却是忍不住的，“这憨秋叶，倒是个好的。知道自己是小小姐那头的，就只能忠于小小姐一个人。再也不能有旁的主子，哪怕那个旁人是老祖宗，那也不成。”
今儿这桩事，这么冷眼看下来，秋桑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在这人世间，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她最后的执念，那就是秋叶了。祖孙俩虽说没有血缘，但十几年风风雨雨相依为命。你敬着我，我宠着你，都是把一颗心捧给对方的。
这世间太多血缘至亲，彼此算计，彼此坑害，哪比得了她们祖孙俩心贴着心，命连着命。
秋桑满眼怜爱的看着秋叶，“大小姐若撒手走了，她必定是要跟着的。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秋叶这傻孩子。瞧如今这情形，倒是真的长大了，也知事了。
老天疼憨人，秋叶只要拗了死劲儿跟准小小姐，这辈子就不会差。小小姐那样的人，有情有义，还最是护短，哪里舍得让秋叶吃半点苦头。”
这样想着，秋桑心下绷了许多年的那根弦“噌”一声响。松开，放下，豁然，又释然。
想通了这茬，秋桑便改了主意，一下一下轻轻地给姬辛夷捶着腿，小意殷勤地道，“老祖宗，您看秋叶这倔板筋。她是个憨憨，认准了的，十头牛都掰不过来。就让她在这儿陪您。”
抬头看了眼云思见，秋桑笑眯眯道，“我有点事忙，请云小姐去给搭把手。我们很快就回来，您看可好？”
“嗯，”姬辛夷了然的点点头。从秋叶这问不出来，只能从云思见那里下手了。
云思见没想到这把火一下子烧到自己这儿来了。苦着脸，在秋叶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耷拉着脑袋，跟着秋桑出去。
春晖院右侧的小花园里，新栽的慈菇花亭亭又昂扬。
秋桑老眼明亮，灼灼看着对面石凳上的云思见，开门见山，“云小姐应当很清楚，老祖宗这些年早已经撑得非常非常艰难了。
生老病死谁能过，花开花落苦自破。小小姐十多年呕心沥血找药、制药、用药，想方设法的想留人，又哪能敌得过阎王爷朱笔御批生死簿？”
叹了口气，秋桑低了声气，满是心疼地道，“其实，于老祖宗而言，活着的痛，比蹬腿儿一死可痛得太多太多了。如今啊，咱们到了青州城，老祖宗亲眼看到了儿孙的埋骨之地，这两大心愿，算是了了一个了。
人哪，就怕执念太过。老祖宗这十多年，就两个执念，一个是小小姐的健康平安，另一个就是皇甫氏满门儿孙一夜之间尽皆覆灭的血海深仇。
如今，这两个执念也算了得差不多了。老祖宗这身子骨，大约也是撑不下去了。硬撑着最后这一丝丝活气儿，就是想来青州城看一眼儿孙们的埋骨之地，”
秋桑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却是硬生生把那咽声全给吞下去，继续道，“如今，她看也看了。就只剩下报仇这一件事儿了。思见哪，眼下又没外人在，我也就托个大，不唤你云小姐了。
你是个聪明的，我也不想瞒你。小小姐报仇这事儿吧，就算色色儿证据齐全了，但还是缺一个契机。我的大小姐，她想自己做这个契机。”
云思见呆了呆，脸色肉眼可见“唰”地惨白，满眼惊恐又不敢置信地直直瞪着秋桑。
秋桑点点头，又点点头。
云思见又惊又急，声音都变了调儿，“老祖宗她，她不想撑了？那，我师父他，他老人家，他，他……”
连着“他”了好几声，云思见口齿粘连，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要说什么，该怎么往下说。
秋桑一脸了然，替云思见往下说，“是啊，我的大小姐不想撑了。你师尊他，这两位七十年未曾谋面。但是……”
“唉”，秋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苦恼地摆摆手道，“不说他们了。咱们说小小姐。她最亲最敬的这两位都走了。她该怎么办呢？她要怎么把日子往下撑呢？
老祖宗一直认为，虽然杜家、斳家都不是个好的，中间还出了杜思柔那么个不要脸的。但斳令霆是个好的，是个值得托付的。小小姐与他的事订下来之后，老祖宗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来着。
那孩子来过两次桃夭村，那可是挖心掏肺地对小小姐好，对老祖宗好。老祖宗都看在眼里，也放在了心里。所以这才彻底安了心。
才想要拿自己这条残命，为皇甫家复仇挣那个契机。老祖宗是想快刀斩乱麻，想赶紧将这事儿给了了，想让小小姐能尽早过上安安稳稳地日子。”
秋桑一双深蓝色眼睛清湛湛的看着云思见，“思见哪，你老实告诉我，斳令霆他，真是个好的吗？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这会儿，正在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