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恕罪!”
“那些田……大部分是老臣家族世代积累而得!”
“并非无故侵占啊!”
他坐立不安,想要跪下。
朱由检将之从容摁在椅子上,结果却让张维贤更加慌乱,脸上冒出不断的汗珠。
“大部分?”
“英国公几个月前护送朕入宫时尚且耳清目明,怎么今日说话就糊涂起来了?”
“老国公确定,事实当真如此?”
朱由检对他说道,“朕出京一月,路上奔波,也是看过不少风景的。”
“走到哪里,若见田地葱葱,朕也喜欢问问田间农夫,今年收成如何,来年应该怎样……”
朱由检呵呵笑了一声,“也幸好朕出去看了看,不然都不知道民间给老国公家里免费送了那么多的田,想来是感念老国公先祖辅佐二祖开国靖难之功,这才如此大方!”
张维贤嘴唇颤抖,想说些什么。
只是他又忽得想起,当今天下在入宫登基是的做派,以及当日在勇士营演武时的风姿。
听说,
勇士营操练三月,便能在一月之内,扫除大半个直隶的盗匪了呢……
转而,他又想起家里的孙子。
那小子听说天子要“亲征”,本来也打算偷偷溜过去,于天子在民间来一场“英雄会”,届时“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却被自己给半路揪了回来。
随后,张世泽还要闹腾,便纠集了一群狐朋狗友,带着自家家丁,再次偷溜出去,说是要学天子,去打土匪了!
这次张维贤没能抓住他,只能被这唯一的孙子气歪了鼻子。
好在张世泽没多久就被送了回来——
他的确成功打掉了地方上一个小小的土匪窝,奈何行侠仗义的感觉太过于快乐,让他失了警惕,最后被个歹人给偷袭,伤到了手臂。
眼下在家中养伤,还在嚷嚷着出去呢!
张维贤看孙子这副模样,知道这是少年气性上来了,要学那说书人口中的“贤臣名将”,再创张家辉煌。
他并不阻止。
毕竟勋贵,
到底是要跟着天子走的。
张维贤再怎么老糊涂,可祖宗传下来的教诲永远不敢忘记。
那便是:与国同休,荣辱一体!
他活了几十年的经历,也着实告诉张维贤:只要跟着皇帝走,哪怕没有实际的功劳,也能富贵通天,支撑家门荣耀!
不然的话,
张维贤当日何必跑到信王府,去朱由检面前显眼呢?
想到这些,老国公福至心灵,不再多费口舌狡辩,免得再惹天子不快。
他直接痛哭了起来,向皇帝承认了自己“侵占田亩”的罪责。
“老臣愿为陛下驱使,以赎罪责!”
张维贤见天子只见自己,且又赐坐,便猜测天子应当不想对英国公府大加惩处。
毕竟张维贤虽然无大功于国,却也自认无甚大过大恶。
英国公一脉,自开府的老祖宗张辅以来,便人丁凋零。
张辅长子残缺无法继任,故而在张辅于土木堡战役中捐躯后,唯其九岁的幼子张懋袭爵,这才使得爵位成功延续。
在此之后,历代英国公膝下,多只有一两个子嗣,甚至还常有绝嗣,使兄弟家过继之事发生。
像张维贤他父亲,便是因其大哥无子,方才袭爵。
故而,
英国公一脉至今都没能发展壮大,自然也没有太大的需求和人口,去侵占太多东西。
要真对比起来,魏忠贤家里的侄子兄弟,八成都比英国公家里的人多呢!
之所以也侵占田亩,一是出于内心私欲,总忍不住多多搂些东西进怀,二是勋贵大多如此,若英国公还想继续当勋贵中的执牛耳者,令其他人信服,便要“和光同尘”。
不然的话,英国公要做两袖清风君子,岂能和另外的小人往来友好?
如此境遇,倒和朝堂上的党争差不多。
只是英国公一脉到底家教有成,没有养出来过于饕餮的子孙,除却名下田地过多之外,倒没有额外的不良产业。
骆养性曾奏报,锦衣卫在打击京城不良风气时,便追根溯源到了好几家权贵手上,为那些逼良为娼之人做靠山,赚那些脏手的钱。
“陛下要老臣做什么,老臣即便豁出去这条老命,也必然要为陛下尽忠!”
张维贤信誓旦旦,拿出了当年为先帝抗轿子的架势和语气。
朱由检拊掌笑了,也不推脱,直接应下。
“好,不愧是国家老臣!”
“那朕之后整顿京营,还要有劳老国公辅佐!”
张维贤听了,脸色又变——
京营,
那牵扯进去的东西,
可不比皇庄差,甚至还要严重!
庄田庄田,
再怎么讲,也是侵占了老百姓的田,或者哄骗天子赐予,总归对皇帝而言,并无太大损耗。
甚至皇帝本身,也放纵着皇庄的扩散。
因为对高高在上的权贵来说,小民再怎么哀嚎凄苦,也疼不到他们身上。
可是京营,却足以让天子震怒了!
因为,
京营可是拱卫京城,护卫天子的军队,
一旦其中有变,天子的安危如何?
若是其他皇帝说想要整顿京营,张维贤还不至于担忧惊恐。
因着大明朝的皇帝多是三把火的热度,烧完了也就罢了,甚至某些事情,只要是他们自己来做,那便谈不上追究。
须知京营之崩坏,便在于正统朝时,英宗下令,让京营士兵去给自己修城墙。
有他开了这样的头,后面才有勋贵生出胆子,将京营将士当做奴仆苦力使唤。
可崇祯天子,
显然不是不能吃苦,又愿意和稀泥度日的!
他既然能把勇士营调教出来,足以见得当今天子在练兵一事上颇有天赋,且种种事件,也彰显出其的确重视武功。
若真要彻查京营,那京中大半的勋贵,都要被拉到诏狱里面去!
张维贤越想越急切,刚刚才放出去的话,他只愿是放了个屁!
若是有后悔的机会,老国公舔也要把那些话给舔回去!
“老国公为何不回话?难道是不愿意?”
朱由检打断了张维贤的悔意,冷声呵问道。
他对老者,素来是颇为尊敬的。
只是如张维贤这般的老油子,一味温和并没有太大作用,只有揉搓得当,才能让其尽心做事。
张维贤这才收了心思,连连应道,“陛下要做大事,老臣哪有不愿的!”
“只是京营建立已久,必然有些问题在,不知陛下想要如何整顿,派谁整顿?”
朱由检挥了挥手道,“自然是由朕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