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突然,但是现在来聊聊蒸汽火车吧。
事实上,这种蒸汽机械在这个世界的称呼乃是——地蛇。
永昼城很大,非常大。
坐落在云之国腹地的三江交汇之所,在日新月异的发展中,原本依山而建的城区已经满足不了人们的居住需求,向外扩张城区的同时,贪婪的人们也在向内索求土地。
历经三朝的历史,不断地在城上筑城,在旧城市的废墟上新建新的城市,曾经依山而成的城市早已经和山体融为了一体。在挖空的山体和大地里,便是过往的废墟,人们在其中不断地修建排水系统,也修建住所和街道。
在云之国的历史中,永昼城的面积一直在扩张,而当蒸汽动力出现的现在,它的扩张速度达到了最大。
如今一个城东的居民想要走到城西的工厂上班,莫说是一个时辰,就算是花上整个白天也难以抵达,更何况,这座早年依山而建造的城市如今又笼罩在浓重雾气之中,其中道路的奇诡以及复杂程度,也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普通家庭难以负担蒸汽载具的价格,而公共马车也并非良选,更别提自己养那该死的马了,伴随着城市发展,关于交通用具的更新需求也被摆到了城市设计者们的面前,而他们设计的解决方法便是地蛇。
早在十几年前,天机院便规划了这套交通系统,由蒸汽和火焰驱动的巨大的钢铁列车,穿行在修建在废墟、蒸汽管道以及地下居民区的环形铁轨,能够快速地将大量人群送去城区的各个位置。
据说原本是要以地龙、铁龙之类的称呼来形容这个伟大造物,不过后来因为涉嫌僭越所以修改了名字,甚至还被勒令禁止将地蛇涂成白色,来隐射皇族们的白发。
在那之后,无数的铁道像是血脉一样从云之国的绝对的心脏,永昼城延伸而出,逐渐遍布国土,甚至如今有了延伸到邻国的势头。
车厢内的乘客们逐渐醒来,车厢内从静寂变得嘈杂,沐九歌坐在座位上,独自回忆着这个国家的相关事物。
少女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主君也没有指派和问询其他的事,便从视界里隐去了。
沐九歌却是总觉得有什么疏漏了,他反复在心里过着自进入云之国以来的事。
地蛇是禁止被涂装成白色的,是因为皇族们有着白发!
也就是说,那个女捕役居然是皇族?
沐九歌因为接触得太少,所以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当时只是感到有些奇异,居然会有人和仙道禁书目录有着相同的发色。
不过是皇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云之国的皇族数量相当庞大,这么表述有点不够准确,应该说是能够成为皇族的家族足足有九个之多。
也就是所谓的龙脉九家,这九个家族的家主都有着参加皇帝的选举的权力,这权力的来历乃是上古之时,便是九家大部落合作一处于第一次天命议会中订下的。
而这九个家族的贵血的共同特征便是白发。
不过家族中的人并不都是白发,事实上绝大部分都和普通国民一样是黑发黑瞳,白发就意味着血统相对高贵纯洁,但是白发同样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云之国自有一套对于白发色泽判别高低贵贱的判断方式,就像是苍之国对苍色眼眸的鉴定一样,沐九歌当然是既不关心,也不了解。
无论哪个国家都热衷于此。
沐九歌叹气,他没法从之前记忆里少女的发色来判断少女的身份。
没准是个很好用的人。
他有些可惜没有用【仙引心经】在女捕快身上放下梦之门。
【仙引心经】便是沐九歌挑选出来操纵棋子,施加影响的道术,这一门道术修炼到高深之处,歪曲心智,化敌为我亦是易如反掌,沐九歌只是修炼相当低阶的水平,能在他者的梦境中持续地对心智施加某一种影响。
沐九歌在青城的时候,也曾经听同袍聊起过仙人传法的故事。
在高贵的星命之下出生之人,会有仙人前来教授天上的技艺,以助其完成不可思议的伟业,结成千古流传的神话。
而在这样的故事中,就有着梦中相授的种类,但那也是仙人还行于地面上的时代的逸话了。
如今说起仙人梦中授艺,更多也只是邪魔假借神圣之名,诉说传达污秽亵渎之语,而自己的同袍当时便是在谈论这样的事,在梦中习得了所谓仙法的少年,将生养了自己的村子化作血池,在那之中再诞自己的神躯。
而猎妖师们所见的,从血池中爬出来的,不过是巨大而畸形的停不下来恸哭的婴孩罢了。
以往沐九歌选择的目标通常都是任务时牵扯到的那些不需要以杀死作为处理方式的人,即使当时那些人和黑暗的联系不会被判断为需要以杀死作为处理方式,但是其中部分人的生活也会完全改变。
他们会自发地追求黑暗的知识,踏上禁忌的道路,运气好的话一无所获,惊恐中度过一生,若是运气不好,真的让他们找到了,等待他们的也只有天师教的怒火而已。
沐九歌自然不是需要他们来为自己做事,在任务记录上也可能会过于明显,不够隐蔽,那些身上有着梦之门的人,在追求禁忌知识的时候,会加入秘密组织。
而沐九歌的目标正是这些组织里的人。
通过第一次接触的那些人身上的梦之门,沐九歌不断地对他们施加影响,从而使他们在生活中无意识地绘画符号,完成仪式,将新的梦之门放置到其他人身上。
这些秘密组织里的人往往同样有着对禁忌知识的热情,对世界暗面的追求,也易于摆布,不会接触到真正的修炼知识,从而具备对【仙引心经】的抵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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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是说,我不仅私修禁术,而且暗地里操纵不止一个邪教组织为我做事?”沐九歌打断了龙女的叙事。
“倒也不都是邪教,也有学会和爱好者团体之类的。”龙女解释道。
“那些人不是术士,也许穷其一生也没办法在天师教的知识封锁下见识到追求之物,主君在梦中的指引对他们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白发少女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容。
那些人不是术士,那便只是普通人,或许人生曾经有那么一点奇遇,和黑暗的世界擦肩而过,也和猎妖师们的刀剑近在咫尺。
从教团中积累的的任务记录来看,那些人即使是再想像普通人一样拥有平凡而渺小的幸福也很困难了。
但并非是完全不可能,只是如今那个微小的可能性被他沐九歌亲手斩断了。
他们被道术控制过,和世界暗面的联系一再加深,或许某一天莫名其妙的魔染就会降临,又或是明明走在每天都走过的道路时踏入或然世界。
“简直就是魔道。”沐九歌叹气。
龙女所描述的他纵使还穿着教团的白袍,而心也早已经腐坏了,他能够轻易地支配和践踏那个孩子所发誓想要保护的人,就只是为了从那无尽的使命中解脱。
“您不相信我的叙述?”龙女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沐九歌。
白袍的猎妖师稍稍落后于龙女,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那本大部头,即使出声和龙女交谈,也没有抬起头来的意思。
“有那么一点不相信。”沐九歌抬起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二人一直沿着铁轨前进,身后的火车站早已看不见踪影。
“那么您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吗?”
“不,我的话,应该是做得出来的。”沐九歌眼睛依旧没有从书页上离开。
私下已经犯下叛教之举,走到了和天师教敌对的位置,与那样的庞然大物抗衡,这种情况下,能够用的策略,他应该都会用。
为了摆脱天师教的控制,为了逃离看不见尽头的战争……
自己连那种事都做得出来吗?
沐九歌也不确定。
“或许,我只是在想在很久以前就死掉会不会更好。”沐九歌叹气道。
“是啊,向使当初便身死。”龙女幽幽地说。
空无一物的世界,目所能及连光源也不曾存在,虽然沐九歌所能看见的龙女和道术书都只是幻梦,但确实是存在一种不算微弱的光,让他能够看清脚下的铁轨和无垠的白色大地。
或然世界就是这样的地方,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甚至是球是平都说不准。
沐九歌抬起头,看向仿佛延伸到了无光的黑暗天幕之中的铁轨。
他并没有因为道德上的负担愧疚到想要就此摸脖子,结束这罪恶的一生。
在讨伐妖魔的充满荣光的战争中,沐九歌杀死过的仅是被教团裁定为有威胁的凡人就不知凡几了。
这只是无病呻吟。他在心底对自己说。
沐九歌当年能从那场战争中活下来,如今自然是能从忘川深处回返,而这只是因为这便是自己想做的,所以便要努力地、更加努力地、竭尽全力地去做。
只因为他想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