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早该死了,如今多活的这些日子都是小莺费力帮我偷来的。最后有人关心我陪着我,我很满足啦。”
哈珀奶奶乐呵呵的,由心向外散发的快乐真实而足以感染身边的人。她很享受现在的时光,哪怕她已时日不多。
姜雾海看得出哈珀奶奶的真心,见老人乐观而豁达的态度,他的无能为力感可以随之释然一些了。
夜莺感觉鼻腔有酸涩的气体蔓延,她轻轻一吸,不在陌生勇者面前示弱。她轻声询问:“哈珀奶奶,你冷不冷?要不要我扶你回屋?”
夜莺关切地扶着哈珀奶奶的手臂,后者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不冷,晒着太阳聊天,身上是暖的。”
难得能让哈珀开心,夜莺由着老人在空地里多待会儿,面向姜雾海与克劳德时脸上表情平静,也不再提让他们赶快离开的事了。她不知不觉间渐渐放下了对两个勇者的勇者的戒心。
阳光穿透荆棘禁地无处不在的黑雾,洋洋洒洒地落在空地中的人身上,漾起涟漪般轻灵绵密的暖意。光阴在这个区间行走得似乎格外缓慢,无限拉长的时间好像要让此刻的美好永远停留。
难得的休闲与恬适啊。
不用去想什么伤病未来,什么身份阵营,此刻属于所有人的美好永远留存下来也无不可。
姜雾海几乎完全陷入了蜂蜜般粘稠甜蜜的好时光,忽的戳破了梦幻的泡泡警惕起来,在异常出现的第一时间锁定了目标。
坐得稍远些的克劳德目光同时锐利起来。
夜莺的反应比他们更激烈,她猛仰头,毫不犹豫抬手拉弓疾射一箭,无比精准地指向不知何时突兀在空中停飞的男人。
那个男人动作幅度极小,仅仅微微侧身就轻松躲过了那极快的一箭。男人背着光正对地上仰视他的人,面容笼罩在漆黑的阴影之下,看不清晰。但直面他的人知道这个男人是笑着的,因为他的声音异常愉悦。
“哦呀,真是热情的欢迎。这里来了这么多客人,那怎能不邀请你的哥哥呢?你说对吧,我最最最亲爱的妹妹?”
比起先前应付勇者时一眼假的凶恶,此刻的夜莺泄露出的强烈情绪更符合她作为一名先天恶魔的气场。她狠狠咬牙,从牙缝里挤出的喊声充斥着无边仇恨:“夜溯!”
“我们这么久没见,你连哥哥都不愿意叫一声了吗?我真的好伤心啊。”
男人歪头叹气,悲伤的语气好似真的因为胞妹的冷漠而肝肠寸断。
随着他不疾不徐的语调,一片阴云悄然飘过,遮住了惨白的太阳。天色因此暗淡,失去了强光映射,男人的样子也随之逐渐清晰起来。
姜雾海才发现他原来仍旧笑着。
被称为夜溯的男人与他的声音一般年轻,容貌与夜莺有七分相似,只是那头短发较夜莺更深,更似漫漫长夜;暴露在外的双眸是透亮的紫色,想必夜莺也有这样一对眼眸;噙着笑的嘴微开,一对尖利的虎牙隐约可见。两只黑角从他的发丛间攀升而出,却不知被谁折断过,只剩下根部的一小节。
夜溯的身后一对宽大的恶魔之翼半展,右边的正常,另一边却是一副枯白的骨架,一条漆黑的恶魔尖尾在他身后微微晃荡。他在空中悬停并没有借助他那对残缺的翅膀,借助不知名力量漂浮的他姿态放松,藏蓝色的休闲外套和牛仔裤贴身,随着动作露出的耳朵上打满的耳饰闪烁着漂亮的金属光芒,单手插兜,看上去简直比姜雾海更像出来春游的。
看夜莺的态度,这俩兄妹的关系好像不太好。姜雾海识趣地自当局外人,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家庭矛盾。
他退到克劳德身旁,专注地盯着上下对峙的两兄妹,因此没有注意到起身的克劳德警惕地盯着空中的夜溯。
时刻游刃有余的首席此时神情严肃,不动声色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血液悬在伤口附近慢慢凝成一个抽象的形状。这是他准备战斗的姿态。
“你是小莺的哥哥?小莺从未提起过,我不知道原来她还有家人。真是太好了,小莺不会是孤身一人。”
哈珀奶奶慈祥地笑着,看向夜溯的眼神温柔如她看着夜莺,是面对自己的孩子才会产生的柔情。
被外人插入他与妹妹的亲切交流,夜溯有些不满,不由皱眉,啧了一声,冷道:“真吵,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冷硬的言语中,夜溯对着老人的方向抬手,屈指做出枪击的手势。
夜莺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急切地大声喊着“哈珀奶奶”,调转身体要扑过去,都是她什么也阻止不了,那阵死亡的风在她刚刚动起来时吹起了她的发丝。
凭空而出的黑色雾气如一团火,眨眼间便席卷哈珀奶奶周身,将她严密地包裹起来。
那团黑雾扭曲几下,似乎有什么正在挣扎,随后开始消散,从整体分解为肉眼不可见的渺小粒子,连同原本在内的哈珀奶奶一起烟消云散。
这一切都是在眨眼间发生的,想至少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对方的夜莺扑了个空。她只来得及满怀的黑色微尘。
瞬间死亡的哈珀奶奶连出声喊叫或者躲避都来不及,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还带着恬静的笑容,便彻底化为了黑雾的一部分,消散于天地。
无能阻止悲剧发生的夜莺伏在还遗留着哈珀奶奶体温的石凳上,抽搐一般不停抓着空气中飞舞的灰尘,喉咙间逸出难以压抑的痛苦哭嚎。她呜咽着,好似一头受了重伤的小兽,有汩汩的滚烫血液从她心头的伤口中淌出。
“我亲爱的妹妹,你应该开心才对,我替你解决了这个麻烦,也从根本上消除了她的痛苦,这可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夜溯似乎很满意对方的表情,笑容更深。他食指移动,又指向稍远处的姜雾海和克劳德。
“亲爱的妹妹,要不要我再帮你将这两个碍眼的勇者处理掉?”
受伤的小兽心中的怒火暂时盖过悲伤,她重新拿起石弓,攥着冰冷弓弦的指节发白。她的声带在方才的吼叫中受到创伤,但她依旧要用这副嘶哑的嗓音怒喊对方的名字:“夜溯!”
仿佛一种沥血的诅咒。
心情极好的夜溯笑容甜腻,拉长音调回应:“我在哟。”
他大笑这轻巧躲过几支饱含怒意的石箭,破空而来的箭矢几乎要将划过的空气点燃。
夜溯似乎才注意到夜莺手持的石弓,还有闲心调笑道:“我的好妹妹,你用的怎么还是我为你做的那把弓?果然,你还是舍不得你的哥哥的。”
回应他的唯有越发疾烈的弓矢。
夜莺蒙眼的白纱被血与泪一同染红润透,随后血泪渗出,从她的脸庞滚落。一滴眼泪砸落在地的声响轻微,却又惊天动地。
持弓的少女哭泣着,嘶吼着,全心全意要射杀与她血脉同源的亲人。
夜莺泪水落地的声音仿佛吓到了夜溯,他面上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后笑得更加开心,癫狂的模样简直就是个疯子。
“妹妹,不要生气啊,我不喜欢看到你这副样子。笑啊,笑起来,像我一样笑起来。”
夜溯左臂被实质化的恶意黑雾缠绕,他徒手抓住夜莺射来的箭矢,以同等的力度向夜莺掷去。
夜莺没料到夜溯会这么做,射箭的手不由停下,面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眼看就要被自己的石箭穿透身体。
“镪!”
石箭在半途被劈成两半,脱力掉落于地。
“喂,你做的太过分了吧?”
姜雾海挡在夜莺面前,面色沉沉,无声地拔出了他的剑。
此刻的姜雾海感到悲伤与内疚,他想,他为什么要从哈珀奶奶身前退开。
也许他慢一步,哪怕只晚一点,便能够替哈珀奶奶挡下攻击。
也许。
如今只能成为假设。
“有趣,”夜溯展开双臂,勾唇笑着,露出尖利的犬齿,“勇者啊,你是打算与我为敌吗?”
“有何不可?”姜雾海冷道,持剑便要上前。
克劳德拉住了他
事已至此,克劳德也没心思继续演下去了。他紧紧拽住姜雾海不让对方移动一步,语气正经而严厉:“雾,不要过去,以目前的我们来说,对付他没有胜算。”
姜雾海抿唇不言不语,直直盯着克劳德,他的眼中有冰冷的火焰。他极度愤怒,却也极度冷静。
在姜雾海冷静地先砍倒他再踏着他的身体过去之前,克劳德手腕伤口处形状古怪的血液倾泻而出,汇入他的掌中,化为一柄犹如红宝石铸就而成赤红通透的细剑。
“雾,他是魔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