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没了紧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并非首席所以不用加班的姜雾海与莉莉安联袂走出勇者工会总部的大门,一身轻松。
莉莉安不急着与姜雾海道别,她伸了个懒腰,抬头观察过天色,建议道:“时候不早了,要不我们先去吃个饭?正好快到晚饭时间了。”
原本姜雾海犹犹豫豫、不大乐意地拒绝着“不了吧……”,在莉莉安补上一句“我请客”后他立刻答应:“好的,我们去哪里吃?”
莉莉安将姜雾海的整个转变看在眼中,有些无语又有点震惊:“我记得你以前虽然不爱花钱但也没这么吝啬啊?!就算你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工作了,之前总有积蓄,不可能这么穷吧?你的钱呢?”
“都捐了。”姜雾海无奈道,顿了顿大声地反驳对方,“你怎么这样说,我可是有好好工作的!”
为了维持生活,这几年他可是每天有好好打工的!
莉莉安想说什么,类似于对于前队友的怜悯和嘲笑之类的。但她旋即似乎回忆起某些令人不愉快的东西,面色沉下,于是没再和姜雾海贫嘴,轻车熟路地领着对方去她每次来勇者之城都爱去的私厨餐厅,干脆利落地决定好菜单,严格遵守着用餐礼仪安静吃饭。
突然沉默下来的莉莉安似乎突然失去了与姜雾海的交谈的欲望,姜雾海亦不是善于主动开展话题的社交达人,只好闷头干饭。但由于萦绕心头各种烦心事和对突然转性了的莉莉安的不适应,姜雾海食不知味,仅仅是在机械地进行咀嚼吞咽的动作,丝毫没有白嫖美食的快乐。
终于,一顿晚饭在姜雾海的尴尬和坐立不安中煎熬地结束了。
站在门口已经亮起的路灯下等待莉莉安结账出门,姜雾海从发呆的状态中回神,迈步与对方并肩而行。
橘色的照亮铺就路面的每一块石头,勾勒着砖石之间紧密的缝隙,黑的格外深沉。
姜雾海盯着自己脚边的那一小块地方,思维发散地陪着莉莉安散步于街头。身边的人走过几百步后渐渐开始小声哼歌,象征她的心情阴转晴好。
拥有黑白头发的神明的女儿顿在一个十字路口,转头向姜雾海笑着,右手指尖点过双眼,于眉心画出一个不完满的圆,手指悬于鼻梁之上,做了一个标准的祷告动作。她说:“感谢全知全能女神赐予我们一个不用帮克劳德加班的夜晚,姜姜,明天见。”
“感谢你慷慨的晚餐,明天见。”
姜雾海也颔首与莉莉安道别。待对方小跳着远离他的视线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莉莉安刚刚言语中不对劲的地方。
“姜姜……?”
姜雾海表情怪异,欲言又止,最后决定算了。人都已经走远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再纠正这个称呼吧。
在原地罚站几秒,姜雾海踏上折返旅舍的路。
直到返回他的房间锁上门,姜雾海没再遇到任何需要他接受处理的突发事件,唯一拦住他脚步的是那名有着雀斑的小侍女艾妮娅。正在收拾客人离开后留下的狼藉桌面的小姑娘发现迈着沉重拖沓步子的姜雾海,连忙笑着再次向姜雾海表示了她由衷的感激与赞美。
此刻已经难以集中精神的姜雾海向她勉强笑着点头示意,没有精力再做更多的回应。
艾妮娅发现了姜雾海隐约间透出的疲累,于是祝福对方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后便收回视线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工作。
勉强打起精神兴冲冲地点开霏霏酱的主页,姜雾海失望地发现不仅霏霏酱又双没开直播,而且连主页都一个月没更新了。
霏霏酱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呢?
算了,想了也没用,不想了。
就旅舍房间自带的环境状况同样堪忧的狭小卫生间简单梳洗完毕,没其他事情可做了的姜雾海选择了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可以进行的一种消遣方式——睡觉。
躺在床上发呆的姜雾海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但是已经变得迟钝的脑筋难以给予一个确切的答案。姜雾海自欺欺人式地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再次知难而退,决定算了。
早点休息,也许明天早上睡醒就想起来了了。
睡觉!
他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喃喃地念出已经成为习惯的那两个字,如同一条祈福的咒语,亦或是刻入骨髓的诅咒。
“晚安。”
……
……
姜雾海清楚地知道,此刻他正在做梦。
困倦排山倒海地压迫着姜雾海,让他不想动弹,就这样闭眼陷入更深沉的睡眠中去。可是,直觉告诉他,睁眼,必须要睁开眼睛,否则他会错过很重要的东西。
努力转动眼珠撕扯眼皮,自深重的疲惫感中挣脱,他茫然地睁开眼睛,触眼只有无垠的黑。
在充盈于空气每一个角落的浓重黑暗中,姜雾海忽然看见不远不近处有一堆明亮的篝火,那是极夜里唯一的光源。火焰照亮周遭一小圈地方,艰难抵御着黑暗的侵袭。
黑暗与温暖橘色交界的角落,有一条模糊的瘦小身影。
姜雾海的心脏猛然收缩抽痛起来,光是凝望那道影子,他的眼眶便格外酸胀。
姜雾海忍不住朝着篝火迈腿狂奔而去。冷冽的空气挤入胸腔,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大部分是由于极度的紧张和激动。
看上去不过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姜雾海却跑了好久好久,久到几乎跨越过生生世世。
待姜雾海终于切身感受到篝火的光和热,坐在火堆边的人像是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等到了他,保持着抱腿端坐的姿势偏过搁在膝盖上的脑袋,露出明朗如焰火的笑意:“雾海,你来啦。”
熟悉的呼唤险些让姜雾海潸然落泪。他轻轻吸了吸鼻子,轻手轻脚地靠着她坐下,气息稍微平稳以后才按捺住翻涌的心绪回应道:“我来了,阿月。”
姜秋月笑得更加开怀,眉眼弯如一泓新月。
姜雾海静静地凝视着她,看着姜秋月复又爬上丑陋淤疤的脸,身侧的木柴因燃烧不完全而发出轻细炸响,火光眷恋于她的面颊,微微摇曳着,如亲吻海滩的水波。
仿佛回到了最初。
因久违的场景而愣神的姜雾海突然想起了今天六贤者对他说的那些话,让他产生了可笑的希望,也许正是因此他才久违地见到了故人,哪怕只是在梦中,也让姜雾海欣喜而痛苦。
尽管知道面前这个姜秋月无法真正地回答他,但是姜雾海仍不禁问:“你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姜秋月抬眸望向姜雾海,十指交叠于膝头,“只是经常会非常痛。”
姜雾海明明知道,他知道的,眼前人所作的任何举动、说出的任何一句话语,都出自于大脑的加工,基于今日他的经历带来的潜意识影响。
真正的姜秋月已经不会再痛了,永远都不会。
但这一刻,姜雾海似乎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对方所说的痛,半晌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无措而小心翼翼贴近了对方,用仿佛再大声一点就会震裂伤口的音量问:“那,要抱抱吗?”
“要。”
姜秋月又弯了眼角眉梢,重重地点头,抬臂主动拥住了姜雾海,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温暖自相贴的肌肤处传来,姜雾海鼻头一酸,再也无法故作正常,涌出的泪水滑落,跌入他怀抱中人的颈窝。姜雾海恍然间明白,原来需要抱抱的是他自己。
被他抱着的姜秋月感受到环住她的手臂在克制地收紧,垂下的眼睫盖住暗淡的眸光。滚入她衣领的眼泪滚烫,令她几乎不忍心开口提醒对方:“雾海,你该醒来了。”
“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姜雾海低低地重复着这一句话,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哀求。
他知道这只是梦境。
他知道。
然而再见到她,姜雾海甘愿清醒地沉沦。
他拥抱着温暖的幻影,唯求此刻结束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直至定格成永恒。
姜秋月无奈地轻笑,将下巴搁在姜雾海的肩头,贴在他的耳畔温柔地吐息。
“晚安,雾海。”
如同一条祈福的咒语,亦或是刻入骨髓的诅咒。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