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
供奉堂内灯火明亮。
萧九韵坐在案牍后,伸了个懒腰,美人展腰,红裙流动如火,尽显窈窕身材。
空中传来佘淼的声音:“陈侍郎想招揽宁呈,要看看吗?”
萧九韵摇了摇头,淡然一笑:“不意外。不过,宁呈是聪明人。”
她很快就埋头在奏疏中,房内只剩下毛笔划过宣纸发出的沙沙声。
“啧!”
过了片刻。
佘淼饶有趣味的声音响起:“陈侍郎开了高价,只要宁呈转投城主府,便封他员外郎,那可是五品官,我果然慧眼识人。”
沙沙,沙——沙!
“欸,你说宁呈真的心动了怎么办,你打算怎么罚他?”
沙……沙。
萧九韵放下毛笔,眉头微蹙,凤目凝视奏疏:“正好遇到一件难以处理的事项,你放一下城主府的画面,让我稍作歇息。”
“九韵,我今天出手抹杀恶贼,守护了你的子民呢。”
萧九韵没好气道:“功是功,罚是罚,哪有相抵的说法,我不是赏给你一个好徒弟么?”
“呵,一个人类?”
“可他学了你的东西,最后弃你而去——不对,应该是表面对你恭敬,实则暗中与别人眉来眼去。”
佘淼沉默了刹那,这也能被牛?她探手一点。
而在供奉堂,火烛剧烈的摇曳起来,空气中的水汽在刹那间密集,于房梁下形成了一幅彩色画卷,画中的内容正是城主府左厅正在发生的一切。
表面偶有波纹荡漾,清晰的传出左厅中的对话。
萧九韵的柔荑还放在奏疏上,另一只手捏起笔杆,目光飘来飘去,只有偶尔不经意间才不小心抬头看到了画面。
【宁呈的手探向茶杯。】
这是——已经谈妥了?
她一下就握紧了笔杆。
但很快,便看到宁呈摇头,这口气还没松,又听到陈侍郎说要封他员外郎。
萧九韵观宁呈,佘淼观萧九韵。
管家院。
佘淼躺在躺椅上,惬意闲适,她捏起胸上的酒杯小嘬一口,然后笑眯眯的砸吧了下嘴。
故意回放已经发生的事,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幕。
九韵还是这么好玩。
就听九韵硬着嗓音的说道:“他还是这般幼稚,得好生教导一下才是。什么就算是皇帝,万一陈侍郎告他一个蔑视皇威,还得再出力保他……不知变通,不够圆滑,得严厉地批评他!”
“郡主,你的毛笔去哪儿了?”
萧九韵面无表情的抬起衣袖,拂去奏疏上的一团灰烬。
……
夜风吹拂,天上半月暗淡,群星璀璨。
宁呈走在返回太平府的路上,他看到远处行人摇晃,大脑空空,总是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忽然,他一拍额头,眼睛一亮。
“咦,这个距离,以我现在的修为都看不清路人的长相。”
他的脚步一顿,半路掉头,拐向老石巷。
半个时辰之后。
小巷中。
楼上衣衫单薄的女子笑盈盈的挥着衣袖:“公子,外头夜冷,不如上小阁住局。当然,公子要想打干铺,小女子也是乐意的。”
宁呈站在楼下,虽然小姐姐还是那个小姐姐,但他这次可不是来赏白牡丹的。
他望着远处的那条暗巷,那日,他看到此巷深处和尚与白兰私会。
同样的夜色,今日遥望那边,连砖块纹路都看不清明。
等了一会儿,有路人在暗巷中行走,直到他走出暗巷,宁呈才勉强看清对方的长相。
“荧惑……”
重新回想那日所见。
他看到了一男一女在巷中幽会,直到男人帽子掉落,于是猜测对方可能是个和尚。
至于那二人的面容,此刻在记忆中无比清晰。
男人就是已经认罪的末虚寺和尚,女人就是白兰。
可他明明以现在的修为都看不清那么远的人脸,那时真能看得那般真切?
对了!
我是在接触白兰之后,才认为她是与人私会的那个女子。
所以,当时我已经身中荧惑。
强大如素威,会被荧惑所影响吗?
宁呈双眼幽深,终于想起一件总是被自己下意识去忽略的事。
木头同化他人化形之后,身体必须维持在死者死亡时的状态。
而白兰死于服毒自杀,尸体焦黑发生在火灾现场。
也就是说,她的后背上本来就有那个由伤疤构成的七惑善面!
这才是他们选择火杀损坏尸体的原因!
荧惑如此强大为什么不入城亲自抹杀白兰?
宁呈想起下午的赵猛酱,所有的困惑全部明朗。
佘淼有能力足不出户,监视全城,他们不入城施展手段,而是借助陈侍郎远程遥控设局,怕的是深不可测的佘姨。
如果是这样的话,白兰出轨有待商榷,但那个和尚绝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怪不得当时结案,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能使出那般严密手段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束手就擒?
……
管家院。
【白兰之死,应该重新梳理。】
【她与木头成亲多年,至今无子,于是到末虚寺求子。】
【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的背上多了七惑善面的疤痕。】
【如果其他人都没有见过七惑,那么这个疤痕出现的时间只能是在青游子拿走七惑雕塑之后。】
【后来,白兰从末虚寺逃回无忧城,因为城内受到佘淼庇护,所以幕后黑手不敢进城,便勾结陈侍郎设下纵火案。】
【白兰真实死因,就此埋于灰烬。】
【焚烧不是因为奇怪的宗教仪式,而是为了毁掉白兰背后的疤痕。】
【如果城内的某人看到这个疤痕,会想到什么?】
宁呈画出那夜月下的白兰后背图,敲响了佘淼的房门。
叩叩!
“进来。”
宁呈快步绕过屏风,将手中的画稿塞到佘淼怀中,迫不及待的问道:
“佘姨,如果你看到这幅图,会想到什么?”
佘淼眉头一挑:“你怎么能叫我佘姨呢?”
她的目光在画稿上一扫而过,淡淡道:“这是你那雕塑的三首之一,疤痕……估计是香疤,这样看来,这应该是某种香火大阵的一部分,官吏搞不来这个,他们只会香火术,这是佛门的东西。你若能把这人放我眼前,我倒是还能看出这阵法的具体用途。”
“谢谢佘姨,”宁呈语气低沉,脸色黯淡地抱拳告退。
“不许喊我姨!”
院中,三个小老鼠在假山上窜来窜去,惊起栖息的那几只怪鸟。
叽叽喳喳!
唧唧喳喳!
羽毛飘入清泉,浮在表面打旋。
宁呈在寒风中默然直立,许久后,他突然摇头嗤笑出声:“宁呈啊宁呈,你怎么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呢?”
他看向城西。
那里有座青松山。
山上有座末虚寺。
寺中,灯火通明,宛如黑夜的太阳一般璀璨。
他的拳头缓缓攥紧。
“不论你是谁,老子一定会把你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