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靖渊只在房中待了半刻钟而已。
平素沈祯晚上要练半个时辰,顾靖渊来之前只练了两刻钟,也就是说,还要练两刻钟才行。
景林知晓沈祯对练武这件事情的执着。
顾靖渊走后他便进来,想要继续。
可是却见沈祯披散头发坐在那方榻上,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但双肩微垂,看起来心情并不怎么好。
景林迟疑地说:“郡主,今晚不然不练了吧?”
“嗯。”
沈祯应下,“你早点休息吧。”
她也没了兴致。
景林无声地退了出去,沈祯依然静坐在原处。
她大约知道顾靖渊方才想说什么——道歉。
可是前世和今生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早不是一个道歉能解决的,她也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解决方法。
她没有去用顾靖渊拿过来的药。
伤口并不大,自己会长好,用药都不必。
看着那小小的血口子片刻,沈祯没有温度地淡笑了一声,起身脱下练武的衣裳,换了一身轻便的软绸中衣。
自从回到沈祯身边,展颜都是和她睡在一处的。
这么小的孩子,又经常不见母亲,如今见到了便非常黏人,而且老是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
沈祯却一点都不会觉得厌烦,反倒总是耐心十足。
这是她前世照看不周,失去过的珍宝。
今生只一点点耐心,她怎会没有?
“蝴蝶、蝴蝶……”
睡梦中的展颜又在梦呓了,这几日她时常挂在嘴边的,便是那一日芍药园中主动飞去和她玩耍的蝴蝶。
虽然沈祯会用别的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
可她只要安静下去,自己便又会想起。
那一日的场景,沈祯也亲眼看到了,的确……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忘记的。
“神仙叔叔……”孩子软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沈祯低头。
小展颜噘着嘴,瞧着睡得很熟,却是念叨着,然后还咧嘴咯咯地笑出声来。
沈祯轻拍着她,也不由地想起了方才的顾靖渊。
他好像被她的主动吓到了。
人是不是都有劣根?
自己调戏、逗耍他人,然后看别人惊慌失措就很高兴。
譬如以前顾靖渊吓唬她,调戏她,她怕得半死,可顾靖渊却高兴的不得了。
再譬如方才……
她的大胆吓到了顾靖渊,顾靖渊僵如石雕、震惊非常的样子,她看在眼中竟也觉得畅快、得意。
更夫的梆子声响了起来。
沈祯回过神,收敛思绪侧躺下,牵住展颜的小手闭上眼。
她得睡觉了。
明日还有要事要办呢。
如今温度适宜,晚上开着半扇窗,夜风送进来更填舒爽。
沈祯为明日之事在脑海之中预演了几次,神智才渐渐地昏沉了下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了如雷鸣一般的马蹄之声,还有此起彼伏的马嘶,脚下一空,她掉入一个深坑。
坑内有极大的捕兽夹,将她的脚给夹住,只是眨眼功夫而已,伤口的血水渗出来,染红了素色的罗袜。
连着骑装之上,都很快染上了血色。
她焦急地呼喊:“有没有人、快来人……采薇、采薇!”
雷霆一般的马蹄之声越来越远,马嘶声也越来越小。
那是狩猎的队伍往远处去了。
她不敢停歇,连声呼救。
可却一直没有任何的回应。
在连喊了一阵儿之后,她伤口疼的难以支撑,气力也不济,只能虚弱地靠在潮湿的洞穴之中。
就在那无比绝望的时候,头顶上响起一声呼唤:“沈祯?”
那是顾靖渊的声音。
她顾不得其他,连忙呼救:“是我、是我,救我……”
顾靖渊却是笑了起来:“要我救你啊,那你可得求求我。”
她痛的厉害,虚弱的连说话都没有多少力气,那种时候,说什么骨气都显得可笑,更何况是对着顾靖渊——
曾救过她多次的人。
她连犹豫都不曾,便弱声开口:“求你、求你救我。”
“有血腥气息,你受伤了?”
“是,脚……”
“不要乱动,等着。”
他丢下这句话,沈祯便听头顶一直传来唰唰唰的声音,还时不时有很小的土块和花草碎叶掉下来。
是他在清除那洞口的遮蔽植物。
她等的头脑昏沉,眼也抬不动的时候,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后似乎听到顾靖渊焦急地唤了声“卿卿”。
她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经被带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里不同于她先前掉下去的洞穴潮湿,十分的干燥,她靠着石壁,身上盖着一件男人的衣袍。
不远处烧着火堆。
她茫茫然地看着这里的一切,迟钝地反应不过来。
“又傻了?”顾靖渊走到她身边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皱眉问她:“认得我吗?”
沈祯呆滞地看了他片刻,伤口处持续的疼痛,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认得。”她点着头,声音沙哑的厉害,“承安王。”
“认得就好。”顾靖渊拿了水袋送到她唇边,要喂她喝水。
她却避开来,自己去接,“谢谢。”
“你的伤势有点重,现在不能动,而且天也黑了,今晚要在这里,明日——”顾靖渊也没坚持,将水袋递给了她。
还说着当时的情况。
可她实在笨拙,也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只用水袋喝水而已,竟是没喝到口中,反倒将水洒在了自己的身上,还把水袋掉了下去。
她着急去抢救水袋,却扯动伤口,疼地跌了过去。
顾靖渊不知何时已经靠了很近,将她稳稳扶住。
她抬眸时,瞧见顾靖渊紧皱着眉毛。
“你还能再笨点么?不行就不要逞强。”他皱眉说着,捡起水袋来递到她唇边。
这回她学乖了,配合着总算是喝到了水。
缓了几分精神后,她问他:“你怎么在这里的?”
“路过。”他漫不经心地回,转身去火堆里添柴,“你呢,你怎么到这儿的,你身边的人呢?”
“瑶瑶让我过来的。”
沈瑶说在这里发现了水晶铃兰。
那是她母亲最喜欢的花,但京城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宜,极其的少见,她骤然听到,便很想来看看。
结果没等到沈瑶,身边的人也莫名都不见了。
她自己还掉入洞穴之内。
顾靖渊淡哼一声,“她的话你都敢信。”
“她是我妹妹,我不信她信谁?”她皱了眉头,知道和这个人是没法交流的,直接别开脸不说话了。
顾靖渊倒也不再与她闲聊,只坐在一边添柴。
她靠着石壁养了会儿神,忽地想起他先前好像唤她“卿卿”,又忍不住回头看他。
他穿的轻便利落,不是王侯公卿参加围猎所穿的骑装,头发也没有戴冠,只是用发带束着。
袖子挽起,露出结实而线条优美的手臂,上面有不少划痕。
有些划痕还渗了血渍。
怎么弄的?
她正思忖的时候,顾靖渊忽然回头。
她便如偷看别人被人抓到,猝不及防之下连忙别开眼,顾靖渊却起身过来,蹲在她身边,非要和她鼻对着鼻,眼对着眼。
他轻笑着说:“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觉得我救了你,太过英勇,所以想明白了,不嫁给太子皇兄,要嫁给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