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一声巨大的钟声响彻天际。
广场上已经集合的王府守卫愣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小了,那些士卒也不再打闹,全都抬头,看向了台上的朱泰野。
备倭军所有人立定在了原地,指挥佥事王斗跑步上前,没有去看跪了台下跪了一地的人,朝朱泰野行了一个军礼,大声道:“将军!备倭军八千将士,应到八千人,除守城、换班、警卫外,全部到齐。”
“嗯。”朱泰野点点头:“下去吧。”
“是!”
等王斗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后,朱泰野站在平台上,扫了一眼下面的人群。
王府守卫不敢和他对视,要么低头,要么就是将眼光移到一边。只有那个叫杨邵的守备,目视前方,不偏不倚,看上去颇为正气。
朱泰野暗自点了点头,大声道:“昨日,孤与你们说过的话,你们还记得吗?”
众人稀稀拉拉地回应:“记得!”
“但有的人不记得,而且完全不将孤的话放在眼里。”朱泰野走下台,在跪着的士卒前走了一圈道:“孤发你们银子,是让你们知道,跟着孤,有钱拿。而不是让你们拿着钱,去欺辱百姓。”
众人看着跪成一片的同袍,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孤说过,无故欺压百姓者,死!”
所有人登时睁大了眼睛,尤其是那些被绑的士卒,吓得直在地上磕头。
这些人只是小兵,昨天没有被杀,说明作恶不多,主要是压抑太久之后,心情放松,长久以来的观念一时纠正不过来,再加上酒精作用,才犯下了如此恶行。
一听到死字,他们立刻想起昨天朱泰野杀了几百人,此刻血还残留在广场上,酒登时醒了一半。那些本来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士卒,也全都整肃衣冠,站在原地不敢交头接耳了。
“现在,你们的苦主来了,要如何定夺,全交由他们决定。”
说罢,朱泰野挥了挥手,备倭军士兵上前,将这些人提了起来,连拉带推地将他们踢到广场进出口处,和那些迟到的士卒跪在了一起。
迟到的士卒见他们被绑住,虽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他们犯的事比自己要严重的多,不由自主地在地上移了些位置,和他们拉开距离,生怕被误会成和他们一伙的。
围在大门处的百姓,见到这些被绑住的士卒,认出他们便是昨晚上大闹兖州城的罪魁祸首,顿时群情激奋起来,站的近的吐口水,站的远的便捡起石头想要扔过去,又怕扔到备倭军身上,无奈放下,大骂不止。
朱泰野慢慢走了过来,朱阳锦两兄妹跟在他后面。
百姓们看到了新上任的鲁王,全都跪在了地上,口中大呼“鲁王千岁”。
朱泰野点点头,和气的道:“都起来吧。”百姓们这才站了起来。
“这些人,不听将令,欺压百姓,当斩。”朱泰野道:“但这里面,也有孤的错,是孤考虑不周,没有料到王府守卫军纪涣散到如此地步,在这里,孤向你等赔罪了。”
说罢,他面向百姓,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下,百姓们炸开了锅。
平时鲁王府在他们眼中,是神秘而强大的,莫说鲁王,就连王府里的小丫鬟,都不能轻易见到。
只有在孔子圣诞时,鲁王才会出府去孔庙祭奠,百姓们才有可能看见。但那也是前呼后拥,护卫重重,少则数千,多则近万。鸣锣开道,旌旗玉伞,声乐悠扬,百姓们跪地磕头。有直视冠冕者,杖三十,流放辽东。
而这新鲁王还只上任了一天,不仅大开府门,和他们见面,甚至对他们道了一个歉,让他们进鲁王府里?
莫说是兖州,整个山东,不,整个大明,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因为太过离奇,以至于一些百姓愣在了原地,还以为自己实在做梦。
“现在,孤将这些人交予你等,若有谁受他欺压,可上前来。”朱泰野挥了挥手,备倭军便让出了一个缺口。
百姓们张大嘴巴看向朱泰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晌,才有人最先动了一下,正是那失去了灵魂的女子。只见她慢慢走到跪着的士卒中,在人群中寻找了一阵后,突然停了下来,大叫一声,伸手朝面前一人抓起。
那士卒还想躲闪,被身后的备倭军士兵狠狠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女子拉着士卒的耳朵道:“你这恶贼,我女儿才十三岁,你竟然......”她一边用力拉扯,一边哭,声音凄惨至极。
其他百姓见状,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走进这些士卒里面,找到昨晚欺辱他们的人,又打又骂,一时间场面颇为壮观。
这戏百姓可不必王府里的宫女和太监,手劲很大,几下便打的那些人满脸鲜血。
昨天晚上宫女和太监打朱泰堪和朱阳铸父子的场景,这些士兵并没有亲眼得见,此时却是近距离的看着同袍被这些往日看不起的民户殴打。有些心有不忍,想要上前,可一看见朱泰野那面无表情的脸和备倭军将士虎视眈眈的眼神,便止住了往前的脚步。
那边的朱阳锦正在慢慢熟悉这个时代,在父亲后面看着这一幕,不由心中感慨,忽然听到耳边一阵干呕,低下头去,只见妹妹朱欣月在他旁边,紧紧抓着他的手,一脸苍白。
朱阳锦用手蒙住她的眼睛,低声道:“别看了。”
他的口音虽然怪异,但朱欣月还是听懂了,将他的手放了下来,咬着牙道:“我不怕!”
不多时,大门处就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有些侥幸还没死的人,也只剩了半口气。
殴打他们的百姓脱力站在原地,茫然地四处张望。
朱泰野见状,走上前去,大声道:“孤昨日说过了,无故欺压百姓者,死。这些人,拿着昨天分到的银子,在城中目无法纪,甚至冲入民宅,强暴民女,死有余辜!”
说着,他有意无意的朝旁边迟到的守卫们看了一眼,这些守卫面色苍白,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转了个方向,一齐朝他跪下,不敢说话。
“孤先前说了,孤也有错。昨日各家因这些人而损坏的家中用具,皆可来王府找人报备,孤必会全价赔偿于你等!”
百姓们顿时下跪,齐声高呼:“鲁王千岁!”
相比于前面因为常年威严积累下来的恐惧,这声呼唤更多的是他们自发感受。
山呼之后,全场寂静。
忽然,百姓中,一个身影猛地站了起来,朝城墙上撞了过去,幸好一旁的备倭军眼疾手快,将那人拉住。
朱泰野定睛一看,见那人正是一开始跑出来殴打士卒的女子。
此时她披头散发,脸上全是血,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形象可怖,想要挣脱备倭军的手,继续去撞那城墙,用力之大,要两个身强力壮的士兵一起,才能够勉强困住她。
朱泰野皱着眉上前,百姓们纷纷移开,让他走到那女子面前,沉声问道:“你想要死?”
那女子一言不发,几经尝试后不得挣脱,便瘫软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