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沉重的黑幕,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上,将世界笼罩在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中。
浓浓的夜色似化不开的墨汁,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仿佛都被这浓稠的黑暗凝结住,令人窒息。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这死寂的夜空,旋即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更添几分阴森与恐怖。
朱由榔身处室内,却仍被这压抑的夜色所扰,只觉四周暗影幢幢,遂吩咐侍从又多点了几根蜡烛。
刹那间,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荡,然而那昏黄的烛光在这浓重的黑暗面前,显得如此微弱无力,仅能勉强照亮周围些许地方,房中依旧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阴森气息。
他微微侧身,对着杨畏知轻声说道:“莫急,慢些讲来,先喝口酒润润喉吧。”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在这寂静压抑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清晰。
杨畏知赶忙双手捧起酒杯,轻抿一口酒,随后缓缓开口:“陛下,这其一,孙可望入贵州之际,打的乃是张献忠的旗号。彼时云南阿迷州土司沙定洲兴兵叛乱,将明朝黔国公沐天波逐出。沐天波的副将龙在田与孙可望素有交情,便派人前去求救。孙可望狡黠非常,谎称是沐天波妻弟所借之兵,打着为黔国公复仇的堂皇旗号,一路疾趋云南,而后顺利踏入昆明城。说到底,孙可望如今能在云贵之地站稳脚跟,靠的还是我大明的旗号。他若不归顺朝廷,云贵必定大乱,虽说他手握重兵,足以压服各方,然其根基终究难以如现今这般稳固。”
袁宗第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略显不屑的冷笑:“哼,我就说这小猴子怎会如此厉害,原来是扯着大旗充虎皮啊。”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与洞悉。
高一功则微微点头,轻声道:“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招着实高明。”话语里有着一丝对孙可望才干的认可。
杨畏知继续说道:“陛下,其二,高将军与袁将军想必知晓,张献忠的义子共有四位,分别是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艾能奇在孙可望进军云南途中,不幸中毒箭身亡,如今仅剩下孙、李、刘三人。想当初他们能掌控张献忠的人马,乃是因结成同盟,奉孙可望为盟主。故而,李定国和刘文秀并非孙可望的直属部下,其内部亦非铁板一块。据说,张献忠临终之时曾对他们留下遗言,事急便投明。孙可望亦想借朝廷威名来巩固自身在西军中的地位。其三,便是吴三桂的重压。吴三桂麾下至少有六万至七万的兵力,若孙可望不归顺朝廷,云贵一旦生乱,其内部又不稳定,吴三桂趁机来袭,他怕是难以抵挡。”
堵胤锡目光微凝,问道:“介甫,孙可望麾下有十四万大军,还坐拥云贵两省之地盘,即便他有意归附朝廷,恐怕也不会毫无条件吧?”
杨畏知轻轻叹了口气,神色略显凝重:“陛下与诸位大人将军,孙可望确有条件,且颇为托大。”
“是何条件?” 堵胤锡追问。
杨畏知顿了顿,缓缓道:“他竟要求陛下封他为王,且指名要封秦王。”
“哈哈……”杨畏知话音刚落,袁宗第便仰头放声大笑,笑声在屋中回荡:“这小猴崽子,好大的口气啊!”那笑声中满是惊诧与揶揄。
堵胤锡亦冷笑一声:“孙可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高一功则喃喃道:“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张算是狡猾的了,他竟比老张还能折腾。”
朱由榔看向杨畏知,目光平静却深邃:“介甫,你意下如何?”
杨畏知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陛下恕微臣之罪,微臣方敢直言。”
朱由榔微微抬手:“但说无妨,今日不论何人言语有失,皆不予怪罪,只是今日所言切不可传出此屋。若有谁泄露,朕定不轻饶。”
“微臣以为……”
“起来坐着说。”朱由榔轻声打断。
杨畏知起身,回到座位上,接着道:“陛下,孙可望兵强马壮,又据有两省地盘,若不封他为王,他决然不会归顺。他欲封王,目的有二:一则可名正言顺占据两省之地;二则封王后便能压服李定国和刘文秀,稳固内部。就当下形势而言,不封王恐难使其归顺,然封秦王却万万不可。故而,微臣以为——” 说到此处,杨畏知抬眸看了一眼朱由榔,接着道:“可否封他一个平辽王,以安其心。”
朱由榔问道:“如此便能安抚得住?”
袁宗第摇头道:“恐难安抚,这小猴崽子我知晓,是个执拗顽固、咬定青山不松口之人。”
朱由榔今日前来会见杨畏知,特意带上高一功和袁宗第,皆因二人对孙可望颇为了解。再者,若真要封孙可望为王,让他们亲眼目睹甚至参与商讨,日后便也不会心生不服,闹出其他事端。
朱由榔对杨畏知道:“介甫,如此行事,你且回去告知孙可望,我大明向来无封异姓为王的先例,朕只能封他为平辽公,李定国和刘文秀则为伯。”
“陛下,这……恐孙可望难以应允……”
“他若不应允就商讨,只是云南距应天路途遥远,多费些时间罢了。”
此语一出,在场众人皆恍然大悟。朱由榔这是打算用 “拖”字诀来对付孙可望。毕竟此刻时间于朱由榔而言,乃是有利的盟友。
朱由榔又道:“如果他孙可望能收复四川,朕便封他平辽王;要是还能收复陕西,朕封他长安王;再要是他能攻进北京,朕绝不食言,就破了大明的先例,他就是我大明的秦王!其实也不是他一人,谁能收复北京,谁就是我大明的恩人,谁就是当之无愧的大明秦王。朕的这个话,你一定要对孙可望说清楚。”
高一功与袁宗第对视一眼,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
朱由榔虽然没有明说,但话语中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谁能收复北京,我朱由榔就封谁为一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