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的退学让妈妈的天塌了半边,如今塌得没边儿了。
妈妈木然的坐在椅子上,没哭没笑,和以前那个动不动就跳脚沉不住气的女人一点不一样。
那一辈人的心里,家比天大。
虽然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在演,都在装,却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快乐。
这种快乐掩盖了妈妈身上的淤青,和齐意脸上巴掌印。
她总是对着齐意说,你爸他不是坏人,就是脾气暴了点,就那点暴脾气也是生活硬逼的,做生意嘛,你不狠,别说对手,就是店里的服务员都不把你当回事,欺负你。
至于外面的女人,妈妈会叹口气,然后又气势昂扬的叉着腰说,狐狸精不要脸,哪个男人能禁得住这样的勾搭,你爸的心还在家里呢,咱们三个人,还是快乐的一家人。
这种快乐不对劲,但没人去戳破。
齐意记得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雪,路都封了,妈妈没开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来,门打开,那个女人大冬天的走得满脸汗,身上冒着热气。
翻出了爷爷以前的白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了两大杯,齐意怕出事,强硬的把杯子抢了过来:“你还会喝酒?”
妈妈歪着头,笑了一声:“我还会抽烟,还会骂人,还会打架呢。”
齐意瞧见了她脖子上的抓痕,已经估计到没占着便宜,那是他第一次掏心掏肺的对妈妈说话,他说:“妈,离婚吧。”
妈妈瞪了他一眼:“不离!过得挺好的,离什么婚!”
真的好吗?齐意没再问,妈妈也没再说下去,靠着沙发,打起了呼噜。
齐意拿着被子盖到她身上。
妈妈不漂亮,年轻时为了讨生活四处奔波,多艰苦的地方都捱下去了,脸上挺多皱纹,皮肤也很粗糙。
有钱了,她也很舍得花钱,去很贵的美容院,买名牌衣服,可穿上依然带着土气,一点也不时髦。
她早就不是少女了,连颗少女心都没有,说话大嗓门,吃亏了会立刻骂回去,撒泼打滚也要讨一个说法。
娘家人各种理由要钱,婆家也不待见。
奶奶活着的时候会摸着齐意的脸说,你妈她那么丑,是怎么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的?
齐意还小,不懂事,照着奶奶教的,奶声奶气的说,因为我随我爸。
妈妈就在厨房里做饭,听得清清楚楚。
都是普通人家,不知道哪来的优越感,像是她高攀了一样。其实,开店是她的主意,店里的活大部分都是她做的,回来过年了,还要准备一家老小一天三顿饭,忙得像陀螺,转着圈儿的干活,连和儿子亲近的时间都没有一点。
齐意小,不能怪他,小孩子懂什么,无非是谁在我身边我就和谁亲。
吆五喝六的丈夫,躲得远远的儿子,不待见的婆家,吸血鬼一样的娘家,她的日子不好受。
排解的方法也很简单,花钱。
花给自己,也花给外面的男人,反正有,挥霍一顿,甚至没有几家饭店一天账面上的流水多。
那就花吧,就当寻个开心而已。
谁规定只有男人可以寻开心的。
但真的开心吗?
齐意从来不问,可他知道,妈妈不开心。
母子之情就算他们都很努力,却仍然做不到亲密无间,齐意从小就心里有数,打定了主意绝不回头。
那个雪夜后不久,齐意听到了风言风语,传的很快,几乎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爸爸在外面有了儿子。
齐意抬头,看见妈妈站在饭店的前台对账,云淡风轻的,似乎没什么能影响到她。
心大,傻,没心眼儿,活该被坑……
年轻的服务员在小声议论,伴随着鄙夷的说笑,都是没结婚的小姑娘,说起同类的遭遇,丝毫没怜悯,幸灾乐祸的。
齐意快速的收拾着摊在桌子上的书本,背着书包找到了饭店的经理,特别认真的对他说:“那几个服务员,让她们明天别来了。”
手指指着,眼神坚定,经理怔怔的,没反应过来,齐意一直话少的可怜,不怎么来,来了也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起来像是个老实孩子。
但说起话来很吓人。
“没听见吗?”齐意脸冷冷的,“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经理摇摇头:“听见了。”
到底只是个打工人,不敢自己做主,打电话给老板娘,老板娘笑了:“我儿子是关心我。让她们几个嘴欠的滚。”
那是齐意唯一一次给妈妈出头,都已经是几年前了,他坐在了妈妈对面,点了两支烟,一支递过去,一支自己默默的抽起来。
妈妈愣了一下,接了过去,没说话。
“离婚吧。”齐意淡淡的说。
这一次妈妈没反对,但也没说同意,她只是呆呆的抽着烟,把烟头狠狠的摁在了烟灰缸。
没摁灭,一柱白烟缓缓上升。
她裹好了自己的外套,脸上是从没有过的冷静,闹了这么多年,或许她也明白撒泼打滚不管用。
男人要的是温柔,是听话,是她乖。
“你爸他不会同意的。”
离婚牵扯太多,更何况二十几年的夫妻。
要给钱,要所有财产对半分,出轨的那一方更是占不到什么便宜,更何况,孩子就是明晃晃的证据,又不能撕票。
齐意站起来,走到妈妈的身旁,拽过了她的胳膊,往上撸袖子,妈妈急着往回拽,但没齐意力气大。
袖子过了胳膊肘,伤痕就已经触目惊心,陈旧的,新鲜的,暗红上面摞着鲜红。
“你想被打死吗?”齐意说着,“妈,你快五十岁了,这样日子过了半辈子,还不够?我会帮你,可能要不到太多,但也够你过得很好。”
“为什么?”妈妈仰着脸问他。
“为什么呢?”齐意轻轻的说,“为了你生我一场吧。”
“我是问你为什么这么劝着我离婚?我离婚你就好了?就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是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下贱东西,我早就知道了,你喜欢男人,齐意,我早就知道了!你和那个方野搂搂抱抱的,别以为我没看见,我给你留着脸呢!”
齐意握紧了拳头,特别用力,指甲渗进了皮肉里,洇出了血,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他笑了。
猖狂的绝望的笑了。
他说:“那就看在你生我一场的份儿上,别告诉齐东升我住在哪里,半年,我只要半年就好。”
“妈,你别忘了,还有把柄在我手里呢。”
“还有啊,妈,给我转点钱,不多,再来十万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