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好像还说了点什么,方野没听,站起来往医院里走去,手术室门口晃了一圈儿,又晃到了急诊,许一一还在洗胃,据说要洗很多遍。
挺遭罪的。
但能救命。
护士说数值看起来稳定多了。
他又晃到了医院门口,看着依旧蹲在那里的苏哲,轻轻的说:“董哥是叫董林吧,我看着手术结束,进重症监护室了。”
方野拽住了二话不说就往里跑的苏哲,像是拽一只疯狗,被拖着跑了两步,好不容易才停下来:“你先别去,见不着人,我听了两句,说是没伤着内脏,腿骨折了,手术很成功,需要观察几天,现在去也没用,再说了……他们家人都在监护室门口守着呢,孩子也在……”
“你别着急,”方野劝着,“一会儿我再溜过去看看。”
“谢谢了。”这算是方野认识苏哲以来他说的唯一一句人话,他却没有取笑他。
而是很认真的回答:“不用谢。”
初春的天气还没那么暖和,但也没那么冷,方野和苏哲蹲在医院门口的墙角,一人抽着一支烟。
夜深了,医院门口还是很热闹,菜市场一样,络绎不绝的人。
方野这个时候才稍稍缓过来一点,没那么蒙,也突然想起该给齐意回个消息。
刚到医院,齐意的消息就来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钱够吗?
可能他也听说了,想不听说都难,这样的好戏可不是每天都有,呼喊声吵来了整个楼的人。
方野跟着医护人员往下抬担架,家家户户的门都开着一条缝儿,门缝里是好几双眼睛,默默的看着。
楼下也围了一圈儿人,没敢靠近,远远的观察,小声的议论,120开走的时候,方野从后车门的窗户望了出去,那些人走过来,站在刚刚救护车停靠的位置,指指点点。
再后面,是方甜拎着保温饭盒,快速的走过人群,那些人迅速转移了焦点,对着方甜的后背,指指点点。
可能是听别人说的,也可能是方甜自爆,但都没关系,这点家丑遮不住的。
他没回消息,而是站起来走到了没人的地方,打通了齐意的电话,接的很快,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方野。”
“哦,意哥。”
“你好吗?”
方野想哭,他宁愿像刚才那样一直蒙着,也不想脑子这么清醒又敏感。
他吸了吸鼻子:“挺好的意哥,她……在抢救,应该能救回来……是吧?是吧意哥?”
齐意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会的。”
他心里也没底。
可方野总是觉得意哥天下第一,他说会就一定会。
方野又打电话给刘滨:“麻烦你个事,帮我找到郑君,就算是绑人,也把他给我绑到医院来。”
让他亲眼看看,他作的什么孽,心理阴影?别搞笑了,这种人活该受罚,就该出门被人撞死,在家被火烧死,站着不动被雷劈死。
他又慢慢的说:“刘滨,不用找了,他来了……”
方野站着的地方虽然没人,但很空旷,所以,他躲无可躲,其实也没想躲。
他举着手机,看见郑君被人从一辆车后座拽出来,摔在了地上。
车上陆续下来了几个大男人,都很壮,出手也不客气。
郑君刚爬起来,就被后面踹了一脚:“你他妈快点,别磨蹭!“
他抬头看见了方野,离得很远都能闻着酒味,但也不至于到人事不省的地步。
他看了两眼,低眉顺眼的开始往里面走。
后边的一个大汉带着哭腔接电话:“三姨,您别着急,慢慢来,一一现在还抢救呢,好多了,您千万别急啊……您放心,他敢这么对我妹妹,看我不弄死他……三姨您放心,我不弄死他,不弄……我爸妈还行,挺得住……”
一行人呼啦啦的往里走,脚步声里透露着焦急,方野扔掉了手里的烟头,跟在了后面。
还没走到地方,就听见哭声,铺天盖地的,方野靠了靠墙,稳了稳自己,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听到了医生的话。
第一关算是闯过去了,以后怎么样不知道,至少目前没有危险了。
方野手抖脚麻,扶住了走廊里的椅背,看着许一一的父母轮流给了郑君巴掌。
用尽了全身力气,老太太气得差点昏厥,被扶着坐下来,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郑君哼都没敢哼一声。
方野没回头,往外走,逃难一样,但心里是庆幸的,庆幸许一一背后有那么多真心为她,给她撑腰出头的人。
她好幸福。
又好想不开。
可人的心哪,是天底下最难懂的东西,伤它容易,补它困难。
经过苏哲的时候,方野把剩下的烟和打火机都塞给了他,连声再见都没说,拔腿就跑。
他没打车,一直跑着,后来跑不动了,扫了辆共享单车,风很大,都是大上坡,他站起来骑,裤筒被风灌进去,鼓鼓的。
方野家楼下没有共享单车停车点,他停在了前街的超市,走十分钟回去。
没有钥匙,他使劲儿的敲门,方甜披着睡衣来开门,问他:“怎么样了?”
方野没回答。
林雪的房间关着门,抬手就推开了,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最爱他的妈妈,双手握成了拳头。
他说:“是你害了她。”
林雪翻了个身,把脸藏在了枕头里,肩膀在抖动,也许是哭了。
方野转身,拍了拍方甜的肩膀,他现在没法呆在这个家里,他走了出去。
楼道里还飘着农药的气味,可能很长时间都散不去,地上已经被打扫过了,可能是方甜,也可能是对面邻居。
方野不在意。
他跑下楼梯,跑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又开始上楼,手指摁在了齐意新换的指纹锁上。
嘀的一声。
方野愣住了,没有马上进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卫衣和运动裤,带着恶心刺鼻的气味,脸上都是灰,跑出了汗,一道一道的。
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齐意穿着睡衣站在那里,头发支棱着在炸毛,看着他:“进来。”
方野小声的说:“我,我现在又脏又丑,浑身都是味儿,就不进去了,就是跟你说一声,人救过来了。”
齐意点点头:“但是你进来,快点……我现在也没有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