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派出所，前面的接待室，屋子不大，所有人都集中于争吵和调停，并没有注意到进来了个人。
冷不丁的一句话，都吓了一跳，齐齐看了过来。
高远的表情像是看到了救星，高兴混杂着委屈，带着哭腔喊：“儿子！”
齐意换了电话，高远找不到他，警察问她有什么人可以联系的时候，她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她没什么人可以联系。
手机的通讯录从头翻到底，还算亲密的二姐一家去了外地打工，她没什么朋友，这些年忙着赚钱，顾不上交朋友，饭店里以前的员工在她不是老板娘后，就已经疏远了。
现在的人现实的可怕，以前姐姐长姐姐短，恨不得为她去拼命，可一旦失势，远离不过一瞬间。
手指在方野的名字那里停住了，她把那个号码给了过去。
她见过他们在一起，勾肩搭背的在满是死人的地方，也不怕冲撞了鬼。
要不是没人可找，她才不会想起方野。
冥冥中也带着点盼望，没准儿，没准儿齐意会来，他们每天混在一起，知道也是一分钟的事。
你瞧，还真就来了。
高远心里充满了喜悦，脸上一点不藏事，刚才的凶狠转瞬就变成了微笑。
“你可来了，妈都被他们欺负死了！”
“你是……”一个警察问齐意，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齐意没回答，他直直的看着高远，目光像把刀子，毫不留情的往她身上扎。
冷静，漠然，鄙视，无所谓，但也没有半点恨，他又静静的问了一次：“你到底给了他多少钱？”
“十万总有了吧，”高远的声音很小，“没具体算过，杂七杂八的加一起应该有这么多了。”
“他答应了你什么？”齐意继续问。
“他说和我结婚。”
齐意不经意的笑了一下，人怎么越老越幼稚？他挑挑眉毛：“你信了？”
这次高远没回答，低下了头，那是她从走进这里第一次沉默，但齐意看明白了，她自己都不信。
还行，还没傻到倾家荡产的地步，随时都给自己留着心眼，那些钱对高远来说不算什么，就是气不过。
更气不过的是，钱拿了，人就马上冷了，挺长时间不见人影，再见面时，是在大街上，胳膊上挎着个年轻女人，见了她，慌慌张张的低了头，唯恐被认出。
高远还真就认出来了，喊了他，大大方方，笑呵呵的，故意的。
女孩儿问，你姨？高远替他回答，相好的。
被男人推了一把。
当街。
高远面子上挂不住，试着还手但打不过，又被推了一把，回去复盘，越想越生气，以前她总是开车送他回去，找到他家并不难，老旧小区，一楼的窗户里映衬着愉快过年的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让她瞬间就失心疯。
捡起地上的砖头石块扬手就往里砸。
没打到人，就是年夜饭全毁了。
如果她够聪明，懂得见好就收，也不至于闹到这里，毕竟气也出了。
其实她也说不清，是被骗了钱生气，还是一家人热热闹闹过年的样子，让她更受刺激。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好过，谁都不要好过。
据说一块石头砸到了男人的后腰，他们报警，说要杀人了，是个女疯子，男人隔着窗户骂她，各种难听的话，揭了她的老底。
他们认识好几年了，多少也知道一点。
当说到你儿子都不认你时，高远的眼睛都红了，本来还收着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了，单枪匹马就要顺着碎玻璃往一搂爬，被警察拽了出来。
她最喜欢的那件皮草大衣被划了好几道口子。
她不敢看齐意，她也会觉得丢脸，虽然齐意满脸的不在乎，但她不信，难道就真的无所谓？
齐意问：“你是要钱还是要人？”
这话把高远问懵了，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都是询问，齐意笑了笑，依然是那个面不改色的死样子。
“看在母子一场，我最后帮你一次，给你指条路。要钱的话，我给你介绍个好律师，打官司，告他诈骗，赢应该没问题，给出去的钱能要回来。要人的话，就看你敢不敢赌了，你比他大了多少岁？十几岁了吧，他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这种年纪的男孩，都不正经，没长性，你敢吗？”
齐意的话可不止高远能听见，屋子里所有人都听着呢，警察问了半天没问出的前因后果，全都说出来了。
那边的三个人也没了动静，心里的盘算都写在了脸上，那个年轻的男人早就听过，高远的儿子不简单，聪明，她那么精明的人，都玩不过，更别提自己了。
他做过很多工作，最多的就是看人脸色，他知道齐意说得对，也特别认真。
他往前一步，情深意切的：“姐，我们真不合适，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还是你跟我说的呢，就是玩玩，是吧？……钱我还，就是花的差不多了，先还两万行吗？剩下的你给我时间再凑凑，行吗，姐？”
变脸很快，刚才还恨不得捶死人，现在温情脉脉。
高远傻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五万。”齐意说，“先还五万，今天的事和解撤案。”
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通告。
“五万……”
“对，就五万，一分不能少。”齐意靠着门框，连动都没动过，外面烟花四起，照得这个房间明晃晃的亮。
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看不真切，但又分外坚定。
高远的手铐被打开时，她安安静静的，一点没闹，齐意往外走的时候，她突然喊了一声。
“齐意。”
不是儿子，不是六亲不认的那家伙，她连名带姓的喊他。
她往前走了两步：“妈以后不管你了，你爱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你原谅妈妈行吗？”
齐意静静的笑笑，看着高远，目光是从没有过的温柔，他轻轻的对她说：“你现在有钱了，也不忙，去外面看看，不是以前做生意那种，就是随便走走逛逛，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的更精彩。”
“你他妈还不是想赶我走，好给你腾个清净！”
这一次，齐意笑出了声，哈哈哈的，和他冷静睿智的形象一点不一样，有点癫，头发都一翘一翘的，飞上了天，他一秒钟没犹豫，扭头就走。
亲缘于他，就是块巧克力，吞下去才发现自己是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