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狭小的屋子几盏油灯微弱的闪烁,黑色的方桌后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少女眼也不眨地靠着冷冰冰的墙壁宛如静止了一般。
背在身后的手指似有若无地在地上动了动,虽然看上去如羽毛一般轻盈,可每动一下都耗费了少女极大的力气。
“呼~”
不知这样尝试了多少次后,少女忽然畅快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瞬间活过了一般眨了眨眼睛朝着地上伏去。
她蹙眉挣了挣身上的绳索发现无法解开之后便将目光投向了屋子的其他角落,意图寻得一个隔断绳索的利器。
“吱呀~”
屋门被外面的人一把推开,少女贴着墙面又装作了一副不能动弹的模样,俯视着她一动不动的身子,走进门的女子满不在意地把手中的食物放在了桌面上。
“别装了,起来吃东西”
听出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少女疑惑之际慢慢坐直了身子,当看清坐在桌前倒水的女子的面容时却迟迟没有出声。
“不认得了?”
看她盯着自己发愣,女子抬眸迎上了她的目光,尽可能让她能看清自己的全脸。
“薛锦...”
“七年不见,你变得险些让我认不出了”
“你也是”
注视着她褪去了青涩更显成熟的脸,少女忽然一本正经地将自己的心里话吐了出来,“老了好多”
“......”
薛锦放下手中的水壶审视着她淡然的脸,看不透她如此言语究竟是有意想惹她不快还是纯粹的率性而为。
“你看什么?”
“...你性子也变了不少”
同当初鬼山窟那个孩童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是吗”
“躲躲藏藏了一路,来吃点东西吧”
她说着把一把匕首扔到了她的面前,“那绳结不用刀子解不开的”
“不怕我跑了?”
“你跑不掉,就算你能十六进鬼山窟毫发无损也逃不出盟主的天罗地网”
“你怎么知道鬼山窟的事?”
将身上的绳索割断后,少女摘下了缠绕在身上的绳子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桌前,余光瞥向屋外的重重人影思量自己的确没有胜算便坦然地坐了下来。
“你该问信盟中还有谁不知道?”
薛锦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着把面前的杯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你假装杀了他们倒是蒙混过关了,可怜了去埋尸首的人辛辛苦苦挖了半夜的坑,土还没埋一半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尸首伸着手从泥里钻了出来,又赶上乌云蔽月狂风大作,还以为撞见了什么邪祟,吓得险些直接从山上跳下去。”
“...原来还要埋的吗?”
少女丝毫不客套地将盘子拖到了自己的面前吃起了里面的食物。
“不然呢...”
“扔掉”
“信盟没有你想的那么冷血”
“所以冷血的只有你吗?会把一个初次见面的无辜孩童一脚踹下山谷”
“...我记得我出村时已经同你赔过礼了”
“记力好,忘不了”
看她垂眸面无表情的摇头,薛锦沉默了片刻后也不觉变得认真。
“那你还想如何?”
“放了我”
“不可能”
“我杀了荣石龙就回来”
“你连血腥都见不得,还妄想在千军万马中取了荣石龙的性命吗?”
“......”
“蒙住双眼的你或许能躲过鬼山窟的刀剑,但又如何能避开沙场上数以万计的箭矢和长枪。”
进入耳中的每一个字都如落石一样重重砸在了心间,少女垂头没有任何的辩驳,因为她明白她所说的都是她不可回避的事实。
“比起杀荣石龙你不如先想想如何破了当年岩城留下的阴翳”
“……”
“我已传书给盟主言明你如今身在筑京,这几日你最好安心留在此处,若是生出什么事端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不送我回去?”
“这里的人可没你想得这般空闲”…
“客官,您楼上请!”
宾客满座的大堂中人声鼎沸。一个个穿着青蓝衣衫的小厮们穿梭在桌椅之间嘴里不停地高声吆喝着。
“您慢些走~”
“这是上面雅间要的炙鱼脍…”
围坐在桌前的人们推杯换盏,有人满脸通红地拍腿畅聊,有人则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桌上的佳肴,欣赏正中的木台上舞姬们的轻歌曼舞不时拍手发出阵阵喝彩。
跟着薛锦从几个商人坐的桌前经过,看着眼前座无虚席的热闹景象,少女的脑中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了一句话。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此率兽而食人也…”
“听着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别人教的”
很久以前在随岳灵泽习字时无意中在他的书册上曾看过这么一句话,那时他虽告诉了她这句话的释义,可却远不及她如今亲眼目睹和经历来得深刻。
薛锦所在的飞燕阁与姑南城的观月楼一样,会到此处吃喝的不是达官显贵也至少是巨富商贾,他们平日里从他们的言论中汲取着一切对信盟有利的情讯。整个楼中那些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厮、舞姬、被油烟熏得面泛油光的厨子,乃至清扫的老头几乎都与薛锦一样出自信盟。
“咣!”
一斧头将木头墩子上的柴劈成了两半,小厮打扮的少女从一旁又捡起了一块完整的木材放在了斧头下默默地劈砍着。
商筑的回信未到,薛锦便让她在等待期间帮着飞燕阁做些力所能及的杂事。初时她还担心她会趁着众人忙碌之际溜之大吉,可一连几日看她不是干活就是吃睡心里就只剩下了疑惑。
“你不打算逃走?”
“逃去哪儿?”
“…只是觉得你未免太过安分了些”
“要是还不放心,你就搬张凳子坐在门口守着吧”
“哐啷!”
把劈好的木柴放到了墙边上,少女拍了拍身上的灰后回到了薛锦的面前伸出了满是茧子的手。
“工钱”
“你要钱做什么?”
“干了活得结钱”
“锦姑娘!”
两个人正面对面说着,一个小厮忽然从不见日光的通道中跑了出来。薛锦看他神色有异,转身不慌不忙地走到了他的身前,听了他一阵低语后才又再次回到了少女的身前。
“你再帮我做一件事,你要的工钱我一并给你。
“什么?”
“随我来”
她拉着她匆匆踏上了楼阁,推开了一扇雕着芍药花纹的木门大步走进了当中。
“自己挑一件换上”
她将一堆五颜六色的罗裙扔到了床榻上,说着转身又从首饰盒中取出了一堆发钗和珠花。
少女立在床边茫然地看了一眼那些精美的罗裙,又看了一眼在屏风后走动的薛锦,愣了愣后还是随意拿起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裙。
镜子前薛锦利落地将一应需要搭配的首饰都摆在了桌面上,见不缺少什么后又把要用的脂粉、口脂、眉黛都一并取了出来。
“好了”
卸下了小厮的装扮换上了鹅黄色衣裙的少女静静地站在屏风前。
粉黛未施的脸上眉如远黛,一双清冷的眼眸仿若深谷幽潭不见一丝情绪,高挺的鼻下轻抿的樱唇不点而朱,脸颊旁无意间垂落的几缕青丝更为她添了几分静柔之美。
薛锦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微微愣神之后忙将她牵到了镜前坐下为她梳起了妆来。
“为什么我要打扮成这样?”
看着镜子里精致得如同假面一样的妆容,少女抬眸看向了正在为她绾发的薛锦,微微蹙着的眉头似乎透露出了她些许的不自在。
“今夜太子出城,我本想借着献艺将我们的耳目送入宫中,可眼下本该入宫的那个人却还在城外。”
“你要我替她入宫?”
“不是,你只需戴上帷帽随一众乐师登船,她一旦赶回便会立刻前来接替你。”
“不怕我逃走?”
“此事若成,我可以此向盟主请愿让你留在筑京,你便无需再逃”
手中的梳子轻轻从她的发丝滑下,薛锦站直了身子直视镜子里的人,郑重其事的模样让她话显得十分可信。
两人就这么隔着镜子直勾勾地看着彼此,屋子里安静了良久之后才再度响起了她们的声音。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喧闹的街道上人流如织,各色彩灯点缀的河边,一群正值妙龄的女子们正虔诚地拜祭织女。
“织女娘娘在上,请听小女诚心祈愿,请您赐小女一双巧手,保佑小女能织善绣,早日寻得如意郎君…”
“祈求织女娘娘保佑,让我心灵手巧,能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
“都来瞧一瞧看一看了…”
街边的小贩热情地挥动着手中的绣线大声吆喝着,一个个身着美丽的罗裙的女子们面带微笑缓缓从他眼前经过,不时也会有人驻足在他的摊前挑选着摆放在桌面的针线。
“快看那个那个…”
“今日乞巧节,整个筑京的女子怕是都出来了”
楼阁上岳天栩同三个纨绔子弟站在栏杆前俯视着楼下的热闹景象。对比身边两个少年的轻佻,他草草看了几眼之后便不屑地收回了视线坐回了桌前。
“哼,都是些庸脂俗粉,你们叫本宫出来就是看这种东西?”
伸出的腿高傲地放在了凳子上,岳天栩眉目一横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穿着常服的太监跪在地上垂头谨慎地按捏着他的腿,但一不小心碰到了他还未好全的伤处,引得他发出了一声痛呼后,被他顺手抄起的茶杯砸得倒躺在了地上翻滚。
“废物!!你要这手有何用!开人!把他带下去剁了他的手赶出城去!”
“是”
“殿下不要啊殿下!”
侍从捂住了太监的嘴将他拖出了房间,门外端着一碟切好的瓜果的岳灵泽眼睁睁看着太监被带走后才慢慢走进了门。
“你去哪里了?”
“给殿下备了些瓜果”
“本宫几时准你出去了?”
“是灵泽自作主张了”
“罢了,来给本宫按脚”
仰头叹了口气,岳天栩烦闷地靠在了软榻上。岳灵泽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碟子,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便立即蹲到了他的身边小心地替他脱去了鞋袜按捏了起来。
“殿下难得出来一次不妨去千金楼看看?”
“千金楼?”
“听说今夜千金楼密藏了多年的花魁要在画舫上登台露脸,也不知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啊哟…这是什么人啊”
“快看快看”
拥挤的街道上人群忽然向着两边散开,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提着花篮沿路抛洒着花瓣,身后薄薄的纱幔遮住的轿子里,一个端庄秀丽的身影若隐若现不禁引得人无尽遐想。
随着轿子的移动,微风轻轻拂起了纱幔的一角,站在路旁的人们顿时伸长了脖子观望,可未等看清那纱幔就又悄然落了回去。
楼阁上岳天栩几人并排站在栏杆前,看着只是如此就勾走了众多男子心魂的女子,心中也瞬间来了兴致。
“走,去看看”
华丽的画舫前,轿子被轻轻放了下来,追赶而来的男男女女都踮着脚好奇地注视着将要被掀开的纱幔。
轿夫将早已备好的绫罗绸缎从轿前一直铺到了画舫之下,待一切就绪后此前抛洒花瓣的女子才伸出手从轿中牵出了那道令人遐想连篇的身影。长长的白纱帷帽罩住了她的身体,但只凭一点轮廓也能让人看出她身姿曼妙。
“一定是个绝世美人啊”
“千金楼的眼光那还用说!”…
“我家姑娘名唤雅月,今日在画舫初次登台,诸位若是赏脸,就请登船相见。”
“我我我!”
“我有银子我有银子!”…
望着美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船上,船下的男子为了能一睹芳容纷纷涌了上来,河边上岳天栩和岳灵泽同三个穿得花花绿绿的纨绔少年远远看着堵得纹丝不动的人群,脸上的欣喜与好奇就更加难以抑制了。
画舫上少女被带到了最高处的房间中,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捧着银子等着登船的人目光中尽是淡漠。
“还请姑娘就在屋内不要四处走动,待雅月归来后我们会悄然送姑娘离开”
两个女子说完后便退了出去,听着门合上的声响,少女也收回了视线坐回到了桌前。
因为豪掷千金,岳天栩带着岳灵泽和三个纨绔第一个登上了画舫。
引路的小厮将他们带到了一处雅间,奉上专门准备的茶点后恭敬地行了个礼。
“花魁娘子此时还在梳洗,待一切准备就绪便会登台献艺,请诸位郎君静候”
“知道了知道了,出去吧”
“是”
三个纨绔将小厮打发走了后好奇地四处打量了起来。
“这画舫的陈设都价值不菲啊,千金楼的主人花了不少银两啊”
“真是舍得”
“你也不看看千金楼一日要赚多少银两”
“那也是”…
岳灵泽站在窗户边上似乎还在看下面为了登船吵吵嚷嚷的男子,岳天栩独自坐在桌前扫了一眼桌面上的茶点后冷漠地抬头看向了眼前的四人。
“你们去把那花魁给本宫直接带过来”
“带过来,这…”
“她一会儿不是就要登台吗?”
“本宫现在就要见,这是东楚,本宫愿意见她,是她三生有幸”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站在窗边的岳灵泽看他们都面露难色,忽然走到了岳天栩的身前顺从的作了个揖。
“还是让我去吧,殿下的近侍都留在了岸边,三位公子留下也可保护殿下。”
“保护?筑京城内莫非还有人敢加害本宫?”
“……”
岳灵泽看了一眼他的腿并没有说话,但岳天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乎也洞悉了他的弦外之音。在筑京的确不是无人敢动他…
“…你既有心就让你去吧”
“是”
微微正了正脸上的神色后岳天栩说着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别处,看岳灵泽恭敬地退出了屋子后,三个纨绔也立即围到了桌前给岳天栩抢着给斟酒布菜,浑然不觉画舫外正在靠近的危险。
不远处的另一艘画舫上荣连韬正坐在桌前一面饮酒一面欣赏着船头舞姬的清歌雅舞。
“公子,千金楼的画舫离岸了”
“太子当真登了船?”
“是”
“他难得出宫一次,你们就去给他好好助助兴,务必让他尽兴而归”
“属下明白了”…
荣连韬所乘的画舫上几个蒙面人悄然没入了水下朝着千金楼的画舫疾速游去。
静谧的月夜下,离开了岸边的画舫在岸边众人的注视下漂向了水域中央,一阵阵悠扬婉转的丝竹之声随清风徐徐回荡,让人未饮佳酿却先心醉了几分。
最高处的房间里,少女摘下了头上的帷帽,炎热的天气配上这一身沉重的罗裙让她有种难以喘息之感。
“里面的就是雅月姑娘了吧,还不让她快快出来与我一见?”
房间外一位身着花哨的长袍,大腹便便的男子正昂着头眯着那双瓜子大小的眼睛傲慢地对守在入口的小厮们颐指气使。
“姑娘还未到登台的时候,这位公子还请先去歇息”
“她若是能让本公子开心,还用登什么台?本公子可为她赎身,让她给我做妾,难道不比在千金楼卖笑强?更何况本公子还英俊潇洒家财万贯,寻常女子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他咧着一口黄牙,自以为是地说着,小厮们被他飞溅的唾沫喷得双双别过了头,但脸上还是努力保持着微笑。
“未登台前,不见客,这是规矩,公子见谅”
“你们算什么东西,叫她出来说话”
“公子莫要动怒不如先让别的姑娘陪您…”…
屋外每隔一阵就会传来一次这样的骚乱,虽然屡屡都被守在外面的小厮拦下,但一字不漏听完所有的少女却还是不免感到厌恶。
意图想要冲进屋内的男子被小厮们合力往楼下拖去,方才还喧闹的过道上骤然安静了下来。
少女轻轻推开了紧闭窗户,一股凉爽的江风迎面扑来,穿过她的发丝后猛灌进了屋中带来了几分新鲜和清凉。
遥遥看着已经变成了一片模糊光影的岸边,不禁让她开始疑惑真正的雅月究竟能否赶在登台之前赶回,若是不能她又该如何应对?
“吱呀吱呀吱呀…”
正蹙眉思索之际,房间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因为踩踏而发出的尖锐声响。
一个男子匆忙走来的身影被映在了门窗之上,她回身看了一眼后迅速戒备地抓起帷帽重新戴回了头上,顺手抱起架子上的花瓶站在了门后,只等门外的人一进门就毫不犹豫地朝他砸了下去。只是当看清他的面容时手中的花瓶又极限停在了他的额头前。
岳灵泽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就抓着她的手腕带着她朝着屋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