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被发现了!
我心里一慌,掉头想跑,却被陈品志一下子把我摁在了地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扑通”一下跪在了黄小兵面前,一边磕头一边乞求:“黄师傅,我错了,请您大人有大量,给个机会。”
我在石溪村的时候,对谄媚这个词的最高理解就是狗冲着主人摇尾巴,但即便是狗摇尾巴的速度,也没有陈品志变脸的速度快。
听了陈品志的话,黄小兵笑了,他笑的时候后槽牙咬得特别紧,整个脸显得异常狰狞。
他问陈品志:“机会也不是不能给,不过你打算怎么争取?”
陈品志没有任何犹豫,说:“黄师傅您让我怎么争取,我就怎么争取。”
黄小兵想了想:“那这样吧,你刚才应该也看到那小子的保单了,把你兄弟押回煤矿做了,给我看到了你的诚意,我就考虑给你个机会。”
陈品志听了黄小兵的话,眼睛都没眨,站起来反手把我押住了,然后一行人出了赌场,往矿场赶回去。
我心想,操,又被这逼给涮了。
回到华宁煤矿,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应该都去下井了。
黄小兵把我和陈品志扔在宿舍里,然后让陈品志看着我。
陈品志拍着胸脯,一脸忠心的跟黄小兵保证:“他要是跑了,您就杀我。”
黄小兵显然没有把陈品志的狠话放在心上,他把陈品志叫了出去,交代了几句。
交代完把我俩一起锁在宿舍里就走了,还安排了两个光头在门口看着。
黄小兵走后,我大骂陈品志:“你他妈的,从头到尾就是个大骗子!我们发现了黄小兵的秘密,你觉得杀了我,他能放过你?”
陈品志凑到我身边,小声说:“我他妈的不当骗子,你觉得咱俩能活到现在?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但只有这样才能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刚才陈品志是在故意做给黄小兵看的,为了获取一个被信任的机会,不然我俩知道了煤矿杀人骗保的秘密,肯定一个也活不了。
我对陈品志的看法又变了,我问陈品志:“陈哥,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陈品志拿出藏在衣服里的保单,对我说:“刚才黄小兵给我说了晚上杀你的办法,让我负责把你带到矿井里面,然后在井下把你解决掉,他和大老秦负责搞瓦斯爆炸,伪装成意外事故。”
“不能吧,大老秦也跟着他们参与了这些事情?他儿子不就是在井下被砸死的吗?他自己也成了一个残疾。”我有点意外还有大老秦的参与。
陈品志说:“咱们就是大老秦介绍给黄小兵的,他怎么可能不知情。你还是太单纯,不懂人性的险恶复杂,他这种人为了赚钱养家可以做任何事情,甚至包括杀人。”
我确实理解不了,但陈品志说的挺有道理,我点了点头:“那接下来呢,我们该怎么办?”
陈品志看着我的保单,又看了看门口那两个身强体壮的光头,陷入沉思:“暂时还不知道,只能看去矿井能不能找到机会逃跑吧。只要能跑出矿井,沿着我找到的那条小路,就能跑出去,然后报警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陈品志说完,我俩一下沉默了,气氛很沉重,我俩都知道能逃跑的机会很渺茫。
现在真的是走到绝路了,跑又跑不掉,打也打不过。难不成我这次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然后让他们拿着我的保单骗一笔钱,最后跟之前死去的工友一样,被摔在那张赌桌上?
不行,我还没有找到我哥。
我看着自己的保单,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问陈品志:“如果按照黄小兵跟你说的话,那大老秦是不是应该也知道保单的事情?”
陈品志不明白我问这个干嘛,但还是点点头:“应该知道。高小弟,你有什么想法?”
我问陈品志:“陈哥,你说如果让大老秦知道黄小兵手里也有一份他的保单,他会不会以为黄小兵想要杀他,如果大老秦知道黄小兵要杀他,他会不会抢先对黄小兵下手?”
陈品志反应了一下:“行啊,高小弟,脑子转的挺快啊。但问题是咱们现在在这儿怎么伪造出大老秦的保单呢?”
我说:“你等着。”
一九九九年的时候,保单上的名字还都是手写的。因为父母常年不在家,我上学的时候练了个技能,伪造家长签字,后来我还把这项技能练的更加炉火纯青,只要看过某个人的签字,就能把那个人的字模仿得很像。
而且有时候,为了哄父母高兴,我会改成绩单,或者改奖状。
和陈品志来矿上的后,接触过大老秦的字迹,我在脑子里演练了一下,问题应该不大。
说干就干,我在工棚里寻摸了一支笔,把我保单上的名字,沿着字迹改成了大老秦的名字,秦志刚。而且大老秦的名字刚好跟我的名字中间有一个字是一样的,另外两个字的形状也有点类似,改起来不算是很麻烦。
不一会儿,我就在我的保单的基础上伪造出了一份大老秦的保单,陈品志看着改好的保单太惊奇了:“高小弟,你这绝活儿牛逼啊,不仔细看,一点都看不出来。那咱们也算赌一把,看是大老秦下手快还是黄小兵下手快。要是大老秦下手快,咱俩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是黄小兵下手快,那咱俩今天就注定要交代在这里了。”
陈品志把改好的保单垫在大老秦的茶杯底下,保证他一回来就能看见。
当天晚上,山里忽然下起大雨,宿舍外面有沉重的车轮子轧过马路的动静。
大老秦带着工友回来,被门口的俩光头拦住了。大老秦喊了声黄小兵,黄小兵迷迷瞪瞪的从隔壁房间晃过来,在窗口指了指我俩,大老秦点了点头,让光头开锁把人放进来了。
我和陈品志坐在床上,手紧紧扒着床沿,紧张的心脏咚咚直跳。
大老秦进来后一直盯着我和陈品志,和往常一样,他回宿舍第一件事就是喝水,他拿起水杯,眼睛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垫在下面的“保单”,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过一会儿,黄小兵从外面进来,大老秦赶紧将保单收了起来,脸上不动声色。
黄小兵在大老秦耳边说了几句话,大老秦犹豫了一下,对黄小兵说:“今天下雨,怕是不好处理。”
黄小兵不耐烦的摆摆手,让大老秦赶快准备,就出去了。
黄小兵走后,大老秦阴沉的看着坐在床上的我和陈品志。
还没等大老秦开口问,陈品志先说了:“我和高志明在赌场看见的,就悄悄藏起来了,想来感觉得提醒你一下。”
大老秦把收起来的保单拿出来,又看了看,没有说话,不过脸上多了几分阴沉,然后让陈品志准备一下,准备带我下井。
陈品志和大老秦带着我到矿口的时候,黄小兵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大老秦腿脚不方便,让黄小兵和陈品志带我下去。
矿井非常黑,黄小兵押着我走了很远,到了瓦斯室附近。他到里面拿了一把锤子和一把斧头,问陈品志:“小子,准备的怎么样了,选哪个?”
我能感觉到,在这种情形下,陈品志有点虚,他掂量了掂量锤子又掂量了掂量斧头,问黄小兵:“斧头应该往哪儿砍,总不能一通乱砍吧。”
黄小兵看出了陈品志有点发怵,他说:“这回我先给你打个样,让你看看斧头应该怎么使。”
黄小兵说完,拿过陈品志手里的斧头,冲着我扬了起来,斧刃闪烁出一道寒光,我心想这下完了。
这时一把锤子突然从后面砸到了黄小兵的脑袋上,黄小兵连声响都没有发出便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大老秦气喘吁吁地站在黄小兵后面,刚才太紧张,我们都没注意到他。再低头看黄小兵,后脑勺破了一个大窟窿,血流了一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锤完黄小兵,大老秦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又举起锤子砸向我。
大老秦的这个举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陈品志瞬间捡起地上的斧头向大老秦砍去,大老秦躲开了,斧头第一下砍中了瓦斯,地下瞬间充满瓦斯的味道。
陈品志又一把抓起斧头,再次冲着大老秦砍去,到底腿脚不方便,这回大老秦没来得及躲开,被陈品志砍中了头,不过大老秦抡起的锤子也同时砸中了陈品志。
陈品志死的时候,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去却无能为力。
矿井里的瓦斯味道越来越重,应该快要爆炸了。我来不及难过,爬起来,脚步不停的往外跑,一直跑到矿井外面,刚出矿井没多远,背后的矿井“轰”的一声爆炸了,被炸飞的煤点子砸在我的脸上,打得生疼。
我沿着陈品志找到的那条小路从煤矿跑出来之后,一直跑到附近村民家里,连夜报了警,但一夜过去了都没等到警察来。
那天晚上,我躺在村民家的小床上,不停地发抖,几乎要冻死在这个夏季。
我感觉到世界在逐渐向我展露出它的真面目,它是一块石头,不停砸我的头。
陈品志是我从石溪村出来第一个有交集的人,我不知道怎么定义我俩的关系,说是朋友吧,他骗过我。说他是个骗子吧,好像他只骗过我那二十几块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骗过我什么,反而在矿上的时候还处处照顾着我。
眼睁睁的看着陈品志死在我面前,就像看着我哥再一次死亡。
我心里一阵一阵难受,如果自己没有提出制作假保单,如果自己没有因为好奇发现矿场的秘密,如果我俩没有来矿场,如果他没有在新兴遇到我,陈品志是不是就不会死,他是不是还在寻找着他的金矿,说不好明天就能找到,然后还清债务,以后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
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陈品志。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第二天,我带着从土赌场顺来的钱,又回到了新兴,买了火车票,跑去了南洋。
在黄小兵的保单里,没有我哥的名字,我心里又有了侥幸。
我哥或许没有死,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南洋找那个叫张志勇的男人。
离开云阳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大老秦当时为什么要杀我。因为他知道黄小兵给我投了保险,他也想赌一把。
许多年后,偶然间碰巧遇到一个挖金矿发财的人,叫彭金飞。
我看他留着金黄色圆寸头,觉得有点眼熟。
彭金飞说他一九九九年曾经在云阳的一个小县城看赌场,那个赌场实际上靠煤矿杀猪养着,里边的赌徒经常因为欠债去杀人,或者被杀。
我问那段时间华宁有个煤矿瓦斯爆炸你还有印象吗?
彭金飞说,可太有印象了。
“本来以为就是正常的杀猪骗保,结果那次死的是两个矿上的杀猪匠,和一个小孩,据说小孩的尸体都被炸碎了,怎么都拼不起来。死掉的小孩跟你一样,也叫高志明,据说才十七岁吧,三个人中只有他被投了保险。”
出事之后,这盘子的背后老板,找了几个人扮演高志明的家人去矿上闹,尸体都凑不齐,谁知道谁是谁,最后还是保险公司认栽,赔了笔钱了事。
和彭金飞告别以后,我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两腿发飘,陈品志最终是替我死掉的。我想起当年的事情,其实陈品志在那天晚上下井前,和我说过他想回趟家,他说他想他妈了,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有了预感。
彭金飞就是在哀牢山挖金子起家的,如果陈品志活着,这些金子估计轮不到彭金飞,人的命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路过邮局,我忽然想起当年从石溪村出来的时候收到的那封信,觉得也应该把陈品志的事告诉给他的家人,我买了邮票和信封,但是地址一栏,却迟迟留下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