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车厢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臭鸡蛋味,上午十来点,有座和没座的人都在打盹,每节车厢就像是一座座正在被运走的垃圾山。
我一路上踩着各种大包和人的后背,缩着骨头,使出浑身解数,从硬座车厢慢慢挤到了卧铺车厢。
卧铺车厢明显比硬座安静了很多,我刚一进车厢就听见了红姐爽朗的笑声。
红姐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紧身的高领白毛衣,浑身散发着一种性感里又带着点土气的纯洁气息,我到的时候,红姐整个身子都快伸到白胖子的床铺上了,看来两人聊得不错。
我站在门口,从背后拍了下红姐的后背,喊了一声:“姐。”
红姐看到我,一把抓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床铺上坐下,也没给我开口的机会,然后热情地跟白胖子介绍:“这是我弟弟,刚从军校毕业的,就是他看出来那几个江楚人是骗子,然后让我找个理由将你支出来。”
我虽然对红姐给我安排的新角色挺震惊,但是跟红姐合作了这么久,两人多少也有了默契。我反应很快,为了彰显出军校毕业生的正义,立刻把手掏进了裤子口袋,然后抓出一把钱,摁在白胖子面前的桌子上,说:“大哥,这是我刚才赢回来的,你看看够不够。”
白胖子急忙用小肉手麻利地将桌上的钱抓了过去,然后一张一张的数了数,脸上随即绽放出了笑容,说:“差不多,差不多,剩下的就算了。”接着还从里面抽了几张硬要塞给我。
我几番推辞之后,说这是纪律,不能拿人民的一针一线,白胖子一听也就不再坚持,我和红姐一起靠在对面的卧铺上看着他数钱。
在诈骗中有一个很关键的环节就是要一定要先了解你的目标,然后去推测他下一步的行动,你要根据目标的行动决定下一步的剧情,同时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你的目标相信你。
我悄悄打了个手势,意思让红姐先套套话,摸摸这个人的底细。
红姐摇了摇头,冲我比了个去厕所的手势。
我也的确有了一点尿意,于是先起身往厕所走去,红姐过了一会儿也跟了过来。
厕所的窗户没关,呼呼地透着风。我拉上窗户,解开裤子开始尿尿,刚尿到一半,厕所就咚咚咚的有人敲门。
“是我。”外面传来红姐的声音。
红姐敲得很急,我来不及尿完,就单手给她开了门。
红姐推门进来,见我在尿尿,自己掏出一包红梅烟,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
撒完尿后,我拎着裤子靠在窗户边上,红姐也递给我一支红梅。
我问她:“这个人是什么情况?”
红姐抽了一口烟,说:“你过来之前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白胖子名叫李学飞,今年四十五岁,之前是一个卫生纸厂的副厂长。
去年厂子因为效益不好倒闭了,这个李学飞一下子丢了工作。
进厂二十多年,半辈子没接触过社会,忽然失业,在家消沉了一段时间,现在经朋友介绍,打算到南方做点项目。
这两年,社会上有很多像李学飞这样的人。
工作了半辈子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混了个副厂长还以为是自己能力超群,其实是草包一个,没啥真本事,贪财好色一样不落,有一天忽然丢了工作后,对社会唯一的价值就是上当受骗。
我问红姐对这个人怎么看。
红姐弹了弹烟灰,说:“这个人其实挺容易对付的,但是没什么价值。以前在发廊那会儿的时候,这样的客人我见过很多。手里还拎着买来的菜就顺路出来找小姐,嫖完了还要跟你砍个价。既没什么钱又很难缠,我们都不喜欢这样的客人。”
从妓女的角度来说,红姐其实说的很客观,但是对于诈骗来说,她说的不全对。
诈骗在挑选目标的时候,我们往往不会挑最有钱的,而是挑最软弱的,弱点最多的。
像李学飞这种吃喝嫖赌抽一样都抵抗不了的人,浑身上下都是缺陷,是诈骗最优质的对象,这也是他上车之后,这么多人盯上他的原因。
只是具体怎么骗,能从这个人身上骗出多少钱,这个就要看我们的本事了。
我对红姐说,你负责套话,我负责拿手机,我们到长沙之前速战速决。
红姐把烟头往坑位里一丢,说:“懂了。”
她拉开厕所的窗户,抖了抖头发,把身上的烟味吹掉,然后打开厕所门出去了。
回到卧铺,李学飞正坐在床上打手机,声音特别嘹亮,说话的时候脖子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啊,吴总啊,渔涌陈老板的两台宝马车放在季华了,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对!钱都带好了,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我和红姐同时对视了一眼,红姐挑了下眉毛,我点点头。
李学飞挂上电话,红姐立刻搭话:“李哥,你开宝马啊!”
“嗨。”李学飞下意识往窗边挪了挪:“之前公司在外面的欠账,这回出去做项目,顺便收回来。”
“做项目”这个关键词一下刺中了我的敏感点,对于李学飞这样一个人来说,忽然失去了工作和忽然发现被骗的心态其实是一样的,当下他最迫切的一定是挽回失去工作的损失,然后想要回到之前的生活状态,甚至更好。
所以,这个时候对李学飞来说,能赚钱就是最大的诱饵。
我和红姐能给李学飞提供的幻想有两种:一种是给他提供一个可以发财的机会。另外一种就是营造出我们的处境和他相似,有着共同创业的目标。
但是要具体怎么做,还是得先摸一下这个人的底。
我冲红姐扬了个下巴,然后看了眼李学飞的斜挎包,红姐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扭了下身子,一屁股坐到李学飞旁边,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李哥,人家有点饿了,要不要一起去餐车吃个饭。”
李学飞对红姐的热情有点抵挡不住,客气地问我:“弟弟一起过去?我来请客。”
我连忙摆手:“那帮小毛骗估计现在正在挨个车厢找我呢,我们一起出去要是碰上就麻烦了。你们自己先过去吃吧。”
红姐说:“就是,而且我一个人过去害怕不安全。”
李学飞琢磨了一下,说:“行,那我跟你姐姐去吃饭,我来照顾你姐姐的安全,一会儿我们吃完给你打包一份回来。”然后满脸笑容的踩着后鞋跟,跟着红姐出去了。
因为之前我帮他解围,而且又听说我是军校毕业,所以李学飞对我和红姐没什么戒备。
随身带的斜挎包和外套就在卧铺上搁着,并没有带着出去。
我等李学飞和红姐已经走到下一节车厢后,我快速的翻了李学飞的斜挎包。
包里面是一分现金都没有,里面的内口袋倒是装着一张工商银行的卡,里面有多少钱就不清楚了。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简单的洗漱用品和一大卷卫生纸,还有几件换洗衣服。
带着现金的赶火车的时候,很多人会选择在衣服里缝一个夹层,然后把钱放进去密封好。李学飞的外套我也仔细检查了,空空如也,也没有夹层之类的。
我将挎包和外套放回原位,躺在卧铺上琢磨着接下来的方案。
骗手机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一般骗取物品的局,关键就三个字,稳准狠。然后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逃之夭夭是最有效的办法。
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曾经骗过一个同学的手机。
是一个城里的同学,他偷了家里的手机到考场准备作弊,我从他进学校门口就盯上了。考试开始前,我假装成巡考老师,走进他们的考场,在他桌子上敲了两下,一句话都没说,他就乖乖的主动把手机拿出来了。他可能直到现在都没意识到手机是被骗走的。
火车还有半个小时到下一站,中间会停车十分钟左右,完全足够我们拿到手机逃离现场。在其余目标物都还不明确的情况下,先拿下手机是最保险的。
至于我们有没有必要进行下一步的动作,那就要看红姐套话的情况了。
从餐车回来,红姐一手挎着李学飞的胳膊,一手拎着一盒饭。李学飞的脸上满是红晕,俩人看来聊得很愉快,而且关系感觉拉的更近了。
我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红姐过来把饭递给我的时候轻轻地冲我摇了摇头。
李学飞说:”妹子,这年头钱难赚屎难吃,人一旦到了中年,这些痛苦谁都会有。弟弟毕业了,有没有安排好工作?”
一提到这个,红姐立刻岔开话题,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哀怨的说:“要是我的老公能有李哥你一半的好就好了,唉……,李哥,你是个好人。”
一个成功的诈骗最重要的就是直击情感,让目标对你的故事产生情绪,任何情绪都可以,尤其是同情或者感动,人一旦带入了情感,那他的理智就会降低,也就很容易踏入陷阱。
我担心李学飞继续追问军校毕业的事,胡乱的扒拉了几口饭菜后,接过红姐的话题,问:“姐,咋回事。”
红姐说:“没什么,幸亏你带我离开了你姐夫那个地狱,我就是有点担心咱妈,她一直心脏就不好,出门的时候好像病情又严重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红姐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抹眼泪。
经过了这两年的锻炼,红姐的演技超过了大部分演员,眼泪那是说来就来,而且临时编故事的能力更是超过了杂志里那些作者的水平,尤其是这种家世凄惨的故事,那更是张口就来,而且效果奇佳,听的都要么带入自己,要么都会起怜悯之心。
她给我抛的这个父母生病的梗,是要我把话头接住,然后随着当时的情况引导骗局的走向,而现在就是要我借机引到借手机上,看来红姐打听李学飞财产的事情是没什么戏了。
于是,我就坡下驴:“姐,我这里倒是有医院大夫的电话,可惜我们现在没办法联系上医院大夫,要是能有个电话,打一个问问就好了。”
李学飞一听到这个,瞬间就被点到了,他急忙解开皮带上的手机,拿给我,说:“弟弟,拿我的手机,快去打一个问问老人的情况。”
虽然骗手机很简单,但是我没想到李学飞会这么爽快的配合,整个事情发展的太顺利,突然整得我还有点不好意思。为了避免李学飞起疑心,我假意拒绝,推脱了两三次后,才“难为”地拿着手机去厕所给医院大夫打电话。
临走的时候,我用oK的手势,在红姐的肩上按了一下,意思是“搞定”。
这个时候距离到达岳阳站还有十五分钟,只需要利用停车的间隙跑到最远的车厢就完事儿。我先离开,红姐只需要过一会儿,借着找我的名义就可以溜出来。一般情况下,李学飞在下车之前都是找不到我们的。
火车的厕所特别逼仄,也特别晃荡,我蹲在坑位上,拿出李学飞的手机开始研究。这台夏新A8是一款双屏折叠手机,小屏幕上显示着时间,掀开就能直接使用。
我随便翻了翻手机里面的通讯记录,全部都是电话号码,没有具体的人名,我猜测李学飞可能还不会用手机打字。
短信收件箱里有几条短信,全都是银行的转账记录,差不多每个月就有一次,金额每笔三到五万元。
“操,看走眼了,居然还是个有钱人,这死胖子隐藏的还挺好啊。”看到转账记录,我心里一下子兴奋起来了,想要立刻和红姐分享这个信息,这下这个手机不是我们的目标了。
这时候火车到了岳阳站,我合上手机,站起来打算回车厢。突然一阵笑声穿透火车玻璃射进了我的耳朵。火车外面闪过几个灰土土的身影,其中三个身影是之前那三个江楚小毛骗。
但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那几个身影中间夹了个长得很漂亮的长发女生,竟是之前替我解围的女乘警。
我反应了一下,坏了,被这帮人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