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伍员领着大军在随国南边扎下营寨,就派人给随侯送了封信,信里大概意思是:“周王室那些在汉川的子孙啊,都快被楚国吞光了。如今老天开眼,吴国要找楚国国君算账。要是随国把楚国的珍宝交出来,跟吴国交好,那汉阳的田地就都归随侯您啦。我们国君愿意和您世世代代做兄弟,一起侍奉周王室。”
随侯看完信,马上召集大臣们商量对策。楚臣子期长得和楚昭王有几分相像,他跟随侯说:“情况紧急啊!我假扮成楚王去献给吴国,这样昭王就能逃过一劫。”随侯听了,赶紧让太史占卜一下吉凶。太史献上繇辞:“平必陂,往必复,故勿弃,新勿欲,西邻为虎,东邻为肉。”随侯琢磨着:“楚国是旧国,吴国是新起之秀,这鬼神都给我明示了。”于是派人去回绝伍员,说:“我们随国一直靠着楚国生存,世世代代都有盟誓。楚国国君要是真来投奔,我们不敢不收留。可现在他已经去别的地方了,将军您还是再找找吧。”
伍员因为囊瓦在郑国,就怀疑昭王也跑到郑国去了。而且郑国人还杀了太子建,这仇还没报呢,所以他立马移兵去攻打郑国,把郑国的城郊围了个水泄不通。当时郑国的贤臣游吉刚去世,郑定公吓得够呛,把这事儿都怪到囊瓦头上,囊瓦没办法,只好自杀了。郑伯就把囊瓦的尸体献给吴军,还解释说楚王真的没来郑国。可吴师还是不依不饶,非要灭了郑国,给太子建报仇。
郑国的大夫们都请求背城一战,拼个鱼死网破。郑伯却摇摇头说:“咱们郑国的兵马怎么能跟楚国比呢?楚国都被吴国打得够呛,何况咱们郑国呢?”于是他在国内下了道命令:“要是谁能让吴军退兵,我就跟他平分郑国。”这命令一贴就是三天。
正巧,鄂渚渔丈人那个儿子,因为躲避战乱也跑到郑城来了。他听说吴国用伍员做主将,就跑去求见郑君,拍着胸脯说:“我能让吴军退兵!”郑定公瞧了瞧他,有点怀疑地问:“你退兵得用多少车马士兵啊?”这人笑着回答:“我不用一兵一卒,也不用一粒粮食,只要给我一根船桨,让我在路上唱歌,吴军自然就会退兵。”郑伯心里直犯嘀咕,不过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让手下人给了他一根船桨,还说:“要是真能退兵,重重有赏!”
渔丈人之子拿着船桨,从城墙上顺着绳子溜下去,大摇大摆地就进了吴军的营地。他在营前敲着船桨就唱起来:“芦中人,芦中人,腰间宝剑七星文,不记渡江时,麦饭鲍鱼羹?”吴军士兵一听,这唱的啥玩意儿啊?赶紧把他抓起来,带到伍员跟前。这人见了伍员,还是唱着“芦中人”,伍员一听,“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惊讶地问道:“你是谁?”这人举起船桨说:“将军不记得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了?我就是鄂渚渔丈人之子啊!”伍员听了,心里一阵难过,说:“你父亲因为我而死,我正想报答他的大恩,就是没机会。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了,你唱着歌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要求?”这人连忙说:“我没别的要求。郑国被将军的兵威吓得够呛,在国内下了令:‘有能退吴军者,与之分国而治。’我想起先人和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就想求将军饶了郑国。”伍员听了,抬头望着天,长叹一声说:“唉,我伍员能有今天,全靠渔丈人当年的救命之恩。老天爷在上,我怎么敢忘呢!”当天就下令解除了对郑国的包围,撤军走了。
渔丈人之子回去向郑伯复命,郑伯高兴得不得了,马上封给他百里之地。郑国的老百姓都叫他“渔大夫”,到现在溱洧之间还有个丈人村,就是当年他的封地。有个叫髯翁的诗人还写了首诗:
密语芦洲隔死生,桡歌强似楚歌声。
三军既散分茅土,不负当时江上情。
伍员解了郑国之围后,带着军队回到楚国境内,各路军队分别把守要地,大部队驻扎在麋地,还派人四处去招降楚国的属国,同时急着寻找楚昭王的下落。
再说申包胥,郢都被攻破后,他就躲到夷陵石鼻山里去了。听说子胥掘墓鞭尸,还在到处找楚王,就派人给子胥送了封信,大意是:“你以前是平王的臣子,还北面称臣侍奉他。现在你这样侮辱他的尸体,虽说报仇,可也太过分了吧?凡事都有个限度,物极必反,你还是赶紧收手吧。不然,我可就要履行‘复楚’的诺言了。”
伍员接到信,半天没说话,最后对使者说:“我现在军务繁忙,没时间回信,麻烦你替我谢谢申君。忠孝不能两全,我现在年纪大了,走的又是一条不归路,所以做事才会违背常理。”使者回去把伍员的话告诉了包胥,包胥说:“子胥非要灭了楚国不可!我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他突然想起楚平王的夫人是秦哀公的女儿,楚昭王是秦哀公的外甥,要想救楚国,只有去求秦国帮忙。于是他日夜不停地往西跑,脚底板都磨破了,一步一个血印,只能撕下衣服布条裹着脚继续赶路。
好不容易跑到雍州,见到秦哀公,包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哭着说:“吴国那帮家伙贪婪得像野猪,狠毒得像长蛇,早就想吞并诸侯了,这次先拿楚国开刀。我们国君丢了国家,逃到荒郊野外,特地派我来向秦国求救,求您看在甥舅的情分上,出兵救救楚国吧!”
秦哀公皱着眉头说:“秦国在西边这偏僻的地方,兵力又少,将领也不多,自己还顾不过来呢,怎么帮别人啊?”
包胥一听,急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说:“楚国和秦国是邻国,楚国要是被吴国灭了,吴国下一个目标就是秦国啊!您现在救楚国,其实也是在保护秦国自己啊。要是秦国能趁机把楚国收了,不是比被吴国占了强吗?只要您能出兵救楚国,让楚国的祭祀不断,我们楚国愿意世世代代做秦国的属国,向秦国称臣。”秦哀公听了,还是有点犹豫,说:“大夫你先到馆驿住下吧,我和大臣们商量商量。”
包胥哪肯答应啊,说:“我们国君还在外面受苦,我怎么能自己去馆驿享福呢?”
可这秦哀公整天就知道喝酒,根本不把国家大事放在心上。包胥求他出兵越来越急,哀公就是不松口。这下包胥可火了,他也不脱衣服,就站在秦国的朝堂上,没日没夜地号啕大哭,哭声就没断过。这一哭就是七天七夜,连一口水都没喝。秦哀公听说了,吓了一跳,说:“楚国的臣子对国君竟然这么忠心!楚国有这样的贤臣,吴国还想灭它,我秦国要是没有这样的贤臣,吴国能放过我吗?”说着说着,还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当场就赋了一首《无衣》来表扬包胥。诗是这么写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与子同仇。
包胥听了,赶紧磕头谢恩,这才吃了点东西。
秦哀公看包胥这么执着,终于被打动了,下令让大将子蒲、子虎率领五百辆战车,跟着包胥去救楚国。包胥说:“我们国君在随国眼巴巴地盼着救兵,就像大旱盼甘霖一样。我先赶回去报信,元帅您从商谷往东走,五天就能到襄阳,再往南走就是荆门。我带着楚国剩下的军队从石梁山南边过来,估计用不了两个月,咱们就能会合。吴国仗着打了胜仗,肯定没防备。他们的士兵在外面待久了,都想家。咱们要是能打败他们的一支军队,吴国的军队自然就会瓦解。”
子蒲说:“我不熟悉路,得靠楚军给我们带路,大夫你可千万别误了时间。”
包胥告别了秦国的将领,连夜赶到随国,见到昭王,兴奋地说:“我把秦国的救兵请来了,他们已经出发了!”昭王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对随侯说:“之前占卜的人说:‘西邻为虎,东邻为肉。’秦国在楚国西边,吴国在东边,这话说得太准了!”
这时候,薳延、宋木等人也收拢了一些残兵败将,跟着昭王在随国。子西、子期也带着随国的军队,一起出发去迎敌。
秦国的军队驻扎在襄阳,等着楚军来会合。包胥带着子西、子期等人去见秦国的将领。楚军在前面开路,秦军在后面跟着,在沂水碰上了夫概的军队。子蒲对包胥说:“你带着楚军先和吴军打,我们从后面包抄。”包胥二话不说,拍马就冲向夫概。
夫概这人一向自高自大,根本没把包胥放在眼里,两人打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正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子蒲、子虎带着秦军从后面冲了上来。夫概抬头一看,秦军的旗号迎风飘扬,吓得大叫一声:“西边的秦军怎么来了?”赶紧收兵,可已经来不及了,吴军被杀得大败,损失了一大半人马。子西、子期等人乘胜追击,一直追了五十里才停下来。
夫概灰溜溜地跑回郢都,见到吴王,还嘴硬地说:“秦军太厉害了,锐不可当。”阖闾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惧色。孙武在旁边进言说:“打仗这事儿,兵器是凶器,只能偶尔用用,不能长时间耗下去。而且楚国地盘还大,老百姓还没真心归附吴国。我之前就建议大王立芈胜为楚王,安抚楚国百姓,就是怕今天这种情况。现在看来,不如派使者去和秦国讲和,答应恢复楚国,把楚国东边的一些地方割让给吴国,这样大王也不算吃亏。要是一直赖在楚国不走,和秦军耗着,楚人被激怒了,肯定会拼命反抗,吴人打了胜仗,容易骄傲懈怠,再加上秦军像虎狼一样凶猛,我可不敢保证能万无一失。”
伍员也知道楚王不好抓,听孙武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阖闾正打算听从他们的建议,伯嚭却跳出来反对:“我们的军队自从离开东吴,一路上势如破竹,打了五仗就攻下了郢都,现在怎么能一碰到秦军就退兵呢?这不是前勇而后怯吗?大王给我一万兵马,我保证把秦军打得片甲不留。要是输了,我甘愿受军法处置!”阖闾看他说得这么有气势,就答应了。孙武和伍员极力劝阻,可伯嚭根本不听,带着兵马就出城了。
两军在军祥摆开阵势。伯嚭一看楚军队伍不整齐,心里暗喜,马上下令击鼓进攻,驾车就冲进楚军阵营。正好碰上子西,伯嚭大骂:“你这个死里逃生的家伙,还想咸鱼翻身吗?”子西也不甘示弱,回骂道:“你这个叛徒!还有脸来见我?”伯嚭气得火冒三丈,挺着戟就刺向子西,子西挥舞着戈迎了上去。两人打了没几个回合,子西假装败退。伯嚭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在后面紧追不舍。没追出二里地,左边沈诸梁带着一支军队杀了过来,右边薳延也带着军队冲了过来,秦国的将领子蒲、子虎带着生力军从中间直插吴阵,把吴军截成了三段。伯嚭左冲右突,怎么也冲不出去。
眼看伯嚭就要完蛋了,幸好伍员带着兵及时赶到,杀了一阵,才把伯嚭救了出来。这一仗下来,伯嚭带的一万军马,只剩下不到两千人。伯嚭觉得没脸见人,自己把自己绑了起来,去见吴王请罪。孙武对伍员说:“伯嚭这人太自负,喜欢抢功劳,以后肯定会给吴国带来灾难。不如趁这次他打了败仗,用军法把他斩了。”伍员却说:“他虽然打了败仗,可之前也立过不少功劳。再说现在敌人还在眼前,不能杀大将。”于是伍员向吴王奏请赦免了伯嚭的罪。
秦军直逼郢都。阖闾让夫概和公子山守城,自己带着大军驻扎在纪南城,伍员、伯嚭分别驻扎在磨城、驴城,形成犄角之势,和秦军对峙。同时还派人去唐、蔡两国征兵。
楚国的将领子西对子蒲说:“吴国把郢都当成老巢,所以才坚守不出。要是唐、蔡两国再出兵帮助他们,我们可就更难对付了。不如趁机先攻打唐国,唐国一破,蔡国人肯定害怕,就会自己守着不敢出兵,我们就能集中精力对付吴国了。”子蒲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和子期分兵一支,去攻打唐国,很快就攻破了唐城,杀了唐成公,灭了唐国。蔡哀公听说后,吓得不敢出兵帮助吴国了。
再说夫概,他自认为有攻破楚国的首功,可因为沂水那一仗打输了,吴王就让他协守郢都,他心里别提多郁闷了。后来听说吴王和秦国对峙不下,他突然动起了歪脑筋,心想:“吴国的规矩是兄终弟及,我也应该当国君啊。现在吴王立了子波为太子,我没希望了。趁着现在大军出征,国内空虚,我偷偷回去称王,不比以后争来争去强多了?”于是他带着自己的部队,偷偷从郢都东门溜了出去,渡过汉水回到吴国,还撒谎说:“阖闾被秦军打败了,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应该继承王位!”说完就自称吴王。
他还让儿子扶臧带着全部人马守住淮水,拦住吴王的归路。
吴世子波和专毅听说夫概造反了,赶紧登上城墙防守,不让夫概进城。夫概没办法,就派使者从三江去联络越国,说只要越国出兵和他一起夹攻吴国,事成之后就割让五座城给越国作为答谢。
阖闾听说秦军灭了唐国,吓了一跳,正打算召集将领们商量对策,公子山突然来报告说:“夫概不知道为什么,带着自己的部队私自回吴国了!”伍员一听,说:“夫概这一去,肯定是造反了!”阖闾着急地问:“那怎么办呢?”伍员说:“夫概就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越国人听说我们国内有变,会趁机出兵。大王您应该赶紧回去,先平定内乱。”
阖闾觉得伍员说得有道理,就留下孙武、子胥退守郢都,自己和伯嚭带着水军顺流而下。过了汉水,收到太子波的告急信,说:“夫概造反称王了,还勾结越国军队来攻打吴国,吴都危在旦夕。”阖闾气得直跺脚,说:“伍子胥真是料事如神啊!”于是马上派人去郢都,召回孙武、伍员的部队,自己则日夜兼程往回赶,还沿着长江传令给将士们:“离开夫概回来的,官复原职。晚回来的,就杀头!”
淮水一带的士兵听说后,都纷纷倒戈,回到阖闾这边。扶臧一看大势已去,赶紧逃到谷阳去了。夫概想强迫老百姓当兵,可老百姓听说吴王还活着,都躲起来了。夫概没办法,只好带着自己的部队出去迎战。
阖闾见到夫概,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道:“我把你当兄弟,这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造反?”夫概却理直气壮地说:“你杀了王僚,难道不是造反吗?”阖闾一听,怒不可遏,对伯嚭说:“给我把这个叛徒拿下!”两人打了没几个回合,阖闾就指挥大军冲了上去。夫概虽然勇猛,但毕竟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打得大败而逃。扶臧在江边准备了船,让夫概上船,逃到宋国去了。
阖闾平定了内乱,安抚好老百姓,回到吴都。太子波出城迎接,父子俩一见面,就赶紧商量怎么抵御越国的进攻。
再说孙武接到吴王班师的命令,正和伍员商量着,突然有人报告说:“楚军中有人送来了一封信。”伍员让人把信拿来一看,原来是申包胥写的,信里大概是说:
你们吴国军队在楚国待了这么久,也没能把楚国彻底平定,看来老天不想让楚国灭亡啊。你要是能履行“覆楚”的诺言,我也会实现“复楚”的志向。咱们作为朋友,应该互相成全,而不是互相伤害。你要是不把吴国的威风都使出来,我也不会让秦国使出全力。
伍员把信给孙武看,说:“咱吴国带着好几万的兵马,风风火火地打进楚国,把楚国的宗庙都烧了,社稷也毁了,连死人都没放过,还住进了楚国人的家里。自古以来,做臣子的报仇,没有比我更痛快的了。再说秦国的军队,虽说打败了我们一些残余部队,可对我们也没造成啥大损失。兵法上说,‘见可而进,知难而退’,现在趁着楚国还不知道我们的底细,赶紧退兵,您看咋样?”孙武摸着胡子想了想,说:“就这么退兵,楚国那帮人还不得笑话死咱们。要不你拿芈胜来说事儿,跟他们提个条件?”伍员眼睛一亮,说:“好主意!”
于是伍员马上写了封回信:
想当年,楚平王那家伙,无缘无故地把太子建给流放了,还杀了不少忠臣,我实在是气不过,这才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以前齐桓公存邢立卫,秦穆公三置晋君,人家可都不贪图土地,到现在大家还传颂他们的美名呢。我虽然没多大本事,可也听说过这些义举。现在太子建的儿子胜,在我们吴国也就是混口饭吃,连一寸土地都没有。楚国要是能把胜接回去,让他继承太子的祭祀,我就敢退兵,成全你申君的志向。
申包胥收到信,马上找到子西商量。子西一听,说:“给故太子的后代封块地,这事儿我也正有此意!”于是马上派使者去吴国迎接芈胜。沈诸梁一听,赶紧劝阻说:“太子已经被废了,胜那可是仇人啊,怎么能养着仇人来害自己的国家呢?”子西却满不在乎地说:“胜就是个普通老百姓,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根本不听劝,执意以楚王的名义去召芈胜回来,还答应封给他一大块地方。楚国的使者出发后,孙武和伍员也就带着部队班师回朝了。
这一趟,吴国可没少捞好处,楚国府库里的那些宝贝,装了满满一车又一车,全都拉回吴国去了。还把楚国边境上的一万多户人家迁到吴国,填补吴国那些空虚的地方。
伍员让孙武从水路先走,自己则从陆路经过历阳山,想去找找东皋公报恩。可到了那儿一看,好家伙,房子都没了。伍员不死心,又派人去龙洞山找皇甫讷,也是一点儿踪影都没找到。伍员长叹一声,说:“这可真是高人啊!”没办法,只好对着那地方拜了几拜,就走了。到了昭关,发现楚兵早就没影了。伍员大手一挥,说:“把这关给我毁了!”
接着又路过溧阳濑水,伍员站在水边,又开始感慨起来:“想当年,我在这儿饿肚子的时候,向一个女子讨口吃的。那女子心地善良,给我喝了盎浆,吃了饭。可谁知道,她怕事情泄露,竟然投水自尽了。我当时还在石头上留了字,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说着就让手下人去挖挖看,嘿,没想到那石头上的字还清晰得很呢。伍员心里想着要报答人家,可又不知道女子的家在哪里,只好让人把金子扔到濑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姑娘啊,你要是在天有灵,就知道我伍员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刚走了一里地,就看见路边有个老太太,正看着军队哭呢。士兵们觉得奇怪,就把她抓过来问:“老太太,你哭啥呢?哭得这么伤心。”老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有个女儿,守了三十年的寡,一直没嫁人。以前在濑水边上洗衣服的时候,碰到一个走投无路的君子,就给了他饭吃。后来听说吃她饭的就是楚国的逃亡大臣伍君。现在伍君打了胜仗回来了,可我女儿却得不到报答,白白死了,我能不伤心吗?”士兵们一听,赶紧说:“我们的主将就是伍君啊,他正想报答你女儿的大恩呢,还扔了千金到水里,你赶紧去捞吧!”老太太听了,半信半疑地去捞,嘿,还真捞到了金子。后来人们就把这条水叫做投金濑。有个叫髯仙的诗人还写了首诗:
投金濑下水澌澌,犹忆亡臣报德时。
三十年来无匹偶,芳名已共子胥垂。
越国的允常听说孙武等人带着兵回吴国了,他知道孙武善于用兵,自己肯定打不过,也赶紧带着部队回去了,还说:“越国和吴国,那就是死对头啊!”回去之后,允常就自称为越王,这事儿暂且不表。
阖闾论功行赏,觉得孙武的功劳最大,要封他做高官。可孙武这人淡泊名利,死活不愿意当官,一心只想回山里去。吴王就让伍员去劝劝他,孙武私下里对伍员说:“你懂不懂天道啊?夏天过去冬天就来了,春天走了秋天就到了。大王现在仗着吴国强盛,周围又没有敌人,整天吃喝玩乐,骄傲自满。你看那些功成名就还不知道退隐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我这可不是只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好啊!”伍员却不以为然,觉得孙武想多了。孙武见伍员不理解自己,也不多说,飘然而去。吴王赏赐给他的金帛,孙武一路走一路散给了老百姓,后来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史官们都称赞他:
孙子之才,彰于伍员,
法行二嫔,威振三军。
御众如一,料敌若神,
大伸于楚,小挫于秦。
智非偏拙,谋不尽行。
不受爵禄,知亡知存。
身出道显,身去名成。
书十三篇,兵家所尊。
阖闾看孙武走了,就立伍员为相国,还学着齐国称呼管仲、楚国称呼子文的样子,叫伍员子胥,也不喊他的名字,显得特别尊重。伯嚭也被封为太宰,一起参与国家大事。阖闾还把阊门改名叫破楚门,在南边国界上重新垒了石头,留了个门让士兵把守,防备越国,这个门就叫石门关。越国的大夫范蠡也在浙江口筑了座城,叫固陵,说是很坚固,能守得住。这都是周敬王十五年发生的事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子西和子期重新回到郢城,一边忙着收葬平王的骸骨,重新修建宗庙社稷,一边派申包胥带着水军去随国迎接昭王。昭王和随君定了盟誓,发誓以后互不侵犯。随君亲自送昭王上船,这才回去。
昭王坐在船上,望着滔滔江水,心里那叫一个感慨。突然,他看见水面上飘着个东西,像斗那么大,颜色通红通红的。昭王觉得好奇,就让水手打捞上来。拿到跟前一看,谁也不认识这是啥玩意儿。昭王拔出佩刀,把它砍开,里面有像瓜一样的瓤,尝了一口,嘿,甜得很呢!昭王高兴坏了,赶紧分给左右的人吃,还说:“这不知道是啥果子,等以后碰到有学问的人,一定要问问清楚。”
没几天,船行到了云中。昭王指着岸边说:“这就是当年我遇到强盗的地方,可得记清楚了。”于是下令停船靠岸,让斗辛带着人在云梦之间修了座小城,方便以后来往的行人住宿。现在云梦县还有个地方叫楚王城,就是当年昭王修的那座城的旧址。
子西、子期等人在离郢都五十里的地方迎接昭王,君臣见面,那真是又激动又感慨,一个个眼泪汪汪的。昭王回到郢城,看到城外到处都是白骨,城里的宫殿也多半都毁了,心里一阵发酸,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昭王顾不上休息,赶紧进宫去见母亲伯嬴。母子俩一见面,抱头痛哭。昭王哭着说:“国家遭了这么大的难,宗庙社稷被人践踏,陵墓也被人侮辱,这仇啥时候才能报啊?”伯嬴擦了擦眼泪,说:“现在你复位了,首先要做的就是赏罚分明,然后安抚百姓,等国家慢慢恢复元气了,再找机会报仇也不迟。”昭王听了,连连点头,说:“母亲说得对,孩儿一定照办。”
当天昭王连自己的寝宫都没敢住,就在斋宫里睡了一晚。第二天,昭王早早地起来,先去祭告了宗庙社稷,又去省视了祖先的坟墓,这才回到大殿,接受百官的朝贺。昭王说:“都怪我用人不当,差点把国家给丢了。要不是你们这些忠臣,我哪能有今天啊?丢了国家,是我的罪过;能复国,那都是你们的功劳!”大臣们听了,都赶紧跪下磕头,说不敢当。
昭王先是摆宴款待秦国的将领,重重地犒赏了秦军,然后送他们回国。接着就开始论功行赏,封子西为令尹,子期为左尹。昭王觉得申包胥去秦国搬救兵,功劳最大,想封他为右尹。申包胥却说:“我去秦国搬救兵,那是为了国君,不是为了我自己。现在国君已经回国了,我的心愿也了了,怎么能贪图功劳呢?”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昭王再三劝说,可申包胥就是不答应,最后干脆带着妻子儿女躲到深山里去了。他妻子不理解,问他:“你为了楚国,又是求秦国,又是操心费力的,现在好不容易楚国复国了,这是你应得的赏赐,你为啥要跑呢?”申包胥说:“我当初因为朋友义气,没有把子胥的计划泄露出去,这才让子胥有机会攻破楚国,这是我的罪过啊。现在要是因为这个接受赏赐,我心里实在是过不去。”就这样,申包胥躲进深山,一辈子都没再出来。昭王派人去找他,怎么也找不到,只好在他家门口挂了块匾,上面写着“忠臣之门”,表彰他的忠义。
昭王又封王孙繇于为右尹,说:“在云中的时候,你替我挡了刀,这份恩情我可不敢忘。”其他的大臣,像沈诸梁、锺建、宋木、斗辛、斗巢、薳延等人,也都进爵加邑,得到了封赏。
昭王还想起了斗怀,觉得他当年想杀自己,虽然没成功,但也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也算是个孝子,就想赏他。子西一听,赶紧劝阻说:“斗怀当年可是想弑君啊,这是大罪,怎么能赏他呢?”昭王却说:“他想为父报仇,这是孝心的体现。能有孝心,做忠臣也不难。”于是也封斗怀为大夫。
蓝尹亹听说昭王回郢了,就想来求见。昭王想起当年在成臼的时候,蓝尹亹不肯让自己上船,心里就有气,让人把他抓来,说:“你当年把我扔在路上,现在还有脸来见我?”蓝尹亹却不慌不忙地说:“囊瓦就是因为抛弃道德,结下怨恨,才在柏举被打败。大王您怎么能学他呢?在成臼的那条船上,哪有郢都的宫殿安全?我当年把大王扔在成臼,就是想让大王吸取教训。今天我来,就是想看看大王有没有悔悟。大王要是不反省丢国的过错,只记得我不让您上船的事儿,那我死了也不可惜,可惜的是楚国的宗庙社稷啊!”
子西在旁边听了,说:“蓝尹亹说得有道理,大王应该赦免他,也好让大家都记住以前的教训。”昭王听了子西的话,就答应让蓝尹亹进来见他,还恢复了他的大夫职位。
大臣们看到昭王这么宽宏大量,都非常高兴。昭王的夫人却因为当年失身于阖闾,觉得没脸再见昭王,就上吊自杀了。
这时候,越国正和吴国闹别扭。越王听说楚王复国了,就派使者来祝贺,还送了个越国的宗女给昭王。昭王看这女子挺贤惠的,就立她为继室。
昭王还想着季芈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就想给她找个好婆家。季芈却说:“我一个女子,应该守本分。锺建以前经常背着我,我就认定他了,哪也不去。”昭王听了,就把季芈嫁给了锺建,还封锺建为司乐大夫。
昭王又想起了故相孙叔敖的功劳,派人在云中给他立了座祠堂,经常去祭祀。
子西觉得郢都被吴国破坏得太厉害了,而且吴国人在这儿住了那么久,对地形太熟悉了,就建议昭王在鄀地重新筑城建宫,立宗庙社稷,把国都迁过去,还把新的都城叫做新郢。
昭王在新宫摆酒,和大臣们一起庆祝复国。大家正喝得高兴的时候,乐师扈子抱着琴走了过来。他担心昭王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走上以前楚平王的老路,就想给昭王弹首曲子,提醒提醒他。扈子对昭王说:“臣有一首《穷衄》,想弹给大王听听。”昭王说:“好啊,我正想听呢。”扈子坐下来,开始弹琴。琴声悠扬,却又带着一股凄凉哀怨的味道。扈子一边弹,一边唱道:
王耶王耶何乖劣?不顾宗庙听谗孽!
任用无极多所杀,诛夷忠孝大纲绝。
二子东奔适吴越,吴王哀痛助忉怛。
垂涕举兵将西伐,子胥、伯嚭、孙武决。
五战破郢王奔发,留兵纵骑虏荆阙。
先王骸骨遭发掘,鞭辱腐尸耻难雪。
几危宗庙社稷灭,君王逃死多跋涉。
卿士凄怆民泣血,吴军虽去怖不歇。
愿王更事抚忠节,勿为谗口能谤亵!
昭王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扈子收起琴,走下台阶。昭王也没心思再喝酒了,宣布宴会结束。从那以后,昭王每天早早地起来上朝,很晚才回宫休息,兢兢业业地处理国家大事。他减轻刑罚,减少赋税,培养人才,训练军队,修复关隘,加强防守,楚国慢慢又恢复了生机。
芈胜回到楚国后,昭王封他为白公胜,还给他筑了座城,叫白公城,后来芈胜这一族就都以白为姓了。夫概听说楚王不记他的旧仇,就从宋国跑回来投奔。昭王知道他勇猛,就把堂溪封给他,他这一族就被称为堂溪氏。
子西觉得楚国的祸乱是从唐、蔡两国引起的,现在唐国已经被灭了,可蔡国还在,就想请求昭王出兵攻打蔡国,报仇雪恨。昭王却说:“国家刚刚安定下来,我还不敢轻易动用民力去打仗。”
按照《春秋传》的记载,楚昭王十年出逃,十一年回国,一直到二十年,才开始对外用兵。这一年,楚国灭了顿国,俘虏了顿子牂;二十一年又灭了胡国,俘虏了胡子豹,报了当年他们跟着晋国侵犯楚国的仇;二十二年围攻蔡国,问他们当年跟着吴国打进郢都的罪。蔡昭侯没办法,只好请求投降,楚国就把蔡国迁到江、汝之间。这中间楚国休养生息了将近十年,所以每次出兵都能打胜仗,楚国又慢慢强大起来,这也算是应了“湛卢”宝剑的祥瑞和“萍实”的吉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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