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抖,林嘉享一惊,赶忙把手臂收紧,手也伸过去包住了女孩颤抖的手。
他心中担忧,歪头观察她的神色。
“你怎么了?”他问。
陈境没说话,只是摇头。
她的手还在抖,林嘉享低头看着,心想,她这是因为激动,还是……
“我没事。”陈境说。
似乎是为了让对方安心,她轻轻贴了下他的脸,又笑了笑,以示安慰。
林嘉享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此时,水下的暗影已经很近,近到可以看出形状。那缓慢摆动的身躯,庞大却不笨拙,游进速度不快,反而显得格外优雅。
陈境定下心神——
啊……
怎么仿佛都可以感觉到它的呼吸了?
她将目光锁定在暗影的主人身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它身体向一侧倾斜,巨大的身躯翻倒下去,以腹部贴近船身。
随后,在一片惊呼声中,暗影的主人扬起了巨大的头颅,以难以置信的方式钻出了水面。
一瞬间,水花四起。
无数水珠从四面八方扑来,凝结着属于海洋的咸腥,像横飞的雨滴一般,喷溅到林嘉享和陈境脸上。
没有人躲避,也没有人后退,他们依旧笔直地站在船舷边,坚定地与这个蓦然出水的庞然巨物静静对视。
暗影的主人身长十几米,全身灰蓝,身型瘦削,皮肤光洁。它头部偏窄,四肢秀颀,碗口一样的大眼睛看起来很温柔,而微微翻起的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就这样,在一群目瞪口呆的年轻男女面前,暗影的主人以侧身腾跃的方式闪亮登场。
它用修长的前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呼啦一下,腾跃的动作带动着巨大的身躯,在众人眼前一划而过,然后再次潜入海面以下。
暗影往前游去,巨大的尾鳍高高抬起,然后一个挺身,它超过了小船,出现在船头前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随着暗影移动,直到它在船头再次抬起尾鳍,这一次举得更高,落下的力度自然也更猛——
“啪!”
硕大的尾鳍拍击在海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只是这一拍,溅起的已经不再是水花,而是——海浪。
靠近船头的余江川被迎面而来的“鲸造海浪”拍个正着,全身瞬间湿透。
精雕细琢惯了的余小爷,生平不曾如此狼狈过,直接原地石化了。
而暗影的主人此时已经完成了全部表演,钻入了水下更深处,往远离船只的方向游走了。
随着鲸鱼的离开,余江川回过神来。
他一头一脸的水,但顾不上去擦,而是赶忙低头查看自己装在防水袋里的手机——
呼……
虽然从鲸鱼跃出水面,到转身离去,只有短短半分钟,但他一直开着录像,已经完美记录下了全过程。
“呜呼~”
余江川瞬间心情大好,吹了声口哨,收起手机,准备回船舱收拾一下略显狼狈的自己。
结果刚一转身,就看到距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林嘉享抱着陈境,一动不动地站在船舷边。
这……
余江川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情况看着……不太妙啊……
离他们最近的樊寄雨比余江川更早发现了这边的异常。
他看了看身旁抱在一起的两人,走过去,在林嘉享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对方看过来,嘴角牵起一个弧度,无声地表示自己可以处理,并不需要帮忙。
于是樊寄雨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这是……咋了呀?”位置更远的郑茉,用胳膊肘顶了顶身旁的陈韬韬,“怎么突然这样了?”
“不知道……”
陈韬韬同样不明情况,但是相较于神经比电线还粗的郑茉,他似乎更懂得处理这种状况。
于是他哎哎两声,搡着郑茉的肩膀,低声催促道:“去去去,拿包纸巾过来。”
此时,船舷边,陈境埋首于林嘉享胸前,她垂着头,肩膀颤抖。站在他们身后的余江川看不到她的脸,但能看出来她在哭,而且哭得很凶。
她胳膊环着林嘉享的腰,双手攥着他腰间的衣服,似乎是在努力控制情绪,纤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而林嘉享很安静,并没有出言安慰,只是一手圈着女孩的肩膀,一手轻轻摸着她的头。
郑茉走到船舱边时,樊寄雨正好从舱里出来,举着一包面巾纸。
“哎,雨神……”
“送过去吧。”
樊寄雨面无表情,二话不说,直接把纸巾塞进对方手里,转身回了船舱。
“……”
郑茉耸耸肩,拿着纸巾走到林嘉享身后。
“嘉享……”
“嘘。”
林嘉享转脸看她,摇头,接过纸巾,用口型说了声“谢谢”,然后抬了抬下巴。
意思是——
请回避。
郑茉一愣,讷讷转身,刚好看到余江川冲她勾手。她走过去,结果被对方一把薅住,迅速塞进了船舱。
而此时,樊寄雨和陈韬韬已经老僧入定一样坐在里面,还双双盘着腿。
过了一会儿,陈境终于平静下来,她从林嘉享怀里抬起头。
她还在抽噎,眼眶和鼻尖全都红红的。
一只手伸过来,举着一包没开封的面巾纸。
“擦擦。”手的主人说。
陈境接过,撕开封条,抽出一张,蹭去脸颊上残留的眼泪,又揩了揩鼻子,结果一抬眼,就看到男孩冲锋衣的前襟湿了一大片。
上面不光有眼泪,还有……鼻涕。
陈境啊了一声,赶紧又抽出来一张纸巾,给林嘉享擦衣服。
“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她边擦边道歉。
林嘉享笑了,轻轻抓住她的手,歪着头打量她。
别说啊,他想,怎么哭完还更漂亮了呢?
有种……啊!破碎的美。
“别擦了,没事儿,”他四处看了看,提议,“我们去船头坐会儿?”
“嗯,好。”陈境点头。
两人在船头坐下。
这里视野开阔,很适合观赏风景,放松心情。
陈境盘着腿,双手捧住脸,而林嘉享坐在她旁边,胳膊圈着膝盖,手里拿着那包纸巾,歪着头。
“我刚才是不是特别傻?”陈境放下手,转头看他,叹气道,“余江川他们都看到了吧?”
“看到又怎么了?”林嘉享笑着问,“谁规定看见鲸鱼不许激动,不许哭了?”
陈境知道他在开玩笑,伸手推了他一把:“我这哭得莫名其妙,还稀里哗啦,跟神经病似的。”
林嘉享噗嗤一声笑了,打趣道:“稀里哗啦是真的,还是局地阵雨,全下在我胸口了。”
陈境低着头不说话。
“你不用担心……”
“林嘉享。”
对方一愣:“嗯?”
“你知道我刚才想到了什么吗?”陈境抬起头,“就在看到鲸鱼眼睛的一瞬间。”
林嘉享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澄澈又平和。
“我想到了姜老师,还有……”她看着他的眼睛,“你。”
对方一怔:“我?”
“嗯,”她目光笔直坚定,“你。”
其实,从刚刚那只鲸鱼跃出水面开始,陈境的眼眶就已经濡湿,而当她看到那双温柔、明亮又纯净的大眼睛时,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姜倩楠去世后,她为她举行了葬礼。
葬礼上来了几位她的初中同学,女生都在哭,男生也都悲伤地低着头。只有她,默默地站着,怀里抱着姜倩楠的遗像,眼睁睁看着那张苍白而安详的面容消失于焚化炉中。
姜老师,再见,她在心里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焚化结束,她跟当年初中时候的班长,一个叫周茂隽的男生一起,把姜倩楠的骨灰装进骨灰盒,对方把她送回家,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样很好,她想,说不出来就什么都别说,正好我也不想听。
回到家中,她把骨灰盒放在电视柜上,自己一个人在窗前枯坐到深夜。
那时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姜老师走了,她的“家”没有了。
现在明明是夏天,可她蜷缩在椅子里,抱住自己的肩膀,心想,为什么这屋子里这么冷呢?
就在刚刚,在看到那头鲸鱼眼睛的一瞬间,它温柔的目光忽然让她梦回十四岁那年的一个下午。
那是她爸死后的第二个月,她抱着一摞卷子,送去姜倩楠的办公室。
她记得自己送完卷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姜倩楠忽然叫住了她。
“陈雪颜,”她问,“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以后,由我来做你的妈妈。”
当时只有三十出头的女人看着青涩稚气的她,目光温柔而坚定。
“你可以继续叫我姜老师,也可以喊我妈妈,”她说,“随你喜欢。”
从那一刻起,姜倩楠从陈境的老师变成了“妈妈”。
她把她带回家,给她做饭,带她出去玩,给她买喜欢的书和零食,还给她买了一架钢琴,全新的。
“你喜欢弹琴的话,我再给你报个班,”姜倩楠说,“你可以一直弹下去。”
陈境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她会弹琴的,她从没跟人说过,更没在别人面前弹过。
“是这样,”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姜倩楠说,“去年的时候,有一次,我路过音乐教室,听到一阵琴声,弹的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这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首曲子,所以忍不住走过去听了一会儿。”
她顿了顿,抱歉地看着陈境。
“我不是故意偷听你弹琴,只是……我觉得你弹得很好,我很喜欢。”
陈境没说话。
“我不知道你的钢琴考过级没有,”姜倩楠自顾自地往下说,“如果你想考级或者走专业,我可以……”
“姜老师,”陈境忽然说话了,她看着对方,“我弹琴是为了排解痛苦,而现在……”她笑起来,“跟你在一起,我不痛苦,我很快乐。”
后来,她没有继续学琴,可那架钢琴却一直摆在姜倩楠家里。她时不时会弹上一会儿,最常弹的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当然,她不是为了排解痛苦,而是因为“妈妈”喜欢听。
后来,姜倩楠病重,医生表示回天无力,于是她选择了回家,在自己最熟悉、也最觉安全的地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那两个月里,陈境每天都给她弹《月光奏鸣曲》,仿佛只要弹奏这首曲子,姜老师的病痛就可以少一点。
再后来,姜老师走了,她一个人来到沙芭,第一晚就遇到了林嘉享。
在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那条幽深小巷中,他站在月光下望着她,目光温柔而坚定。
还有那天,在沙芭主岛的海滩边,她鼓起勇气给他讲了过去的经历,而他安静地听完,然后拉起她的手,说:“以后由我保护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一个人扛了。”
那一刻,他的目光依旧温柔而坚定。
所以,当她看到那个有着同样温柔目光的海洋动物时,她忽然就想起了这些瞬间,想起了这两个拯救过她的身体,又拯救过她灵魂的人。
那一瞬间,她的心好像被一块巨石击中,之前一直欠着的眼泪终于喷薄而出,像是突然爆发的火山口。
她不知道自己的骤然痛哭有没有吓到身后的林嘉享,她只感觉到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把她转了过来,手的主人既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用力把她抱进了怀里。
“别怕,我在呢。”他说。
她听了,瞬间发出呜呜声——哭得更伤心了。
林嘉享听着她哭,其实心里很难受,但他足够聪明,也很清楚陈境的个性,自然也能猜到她哭泣的原因多少是跟过去的经历有关。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件事,或者哪个瞬间触动到了她,但他觉得不重要,也不必深究,因为在他看来,与其追问对方“你怎么了”,还不如就让她好好发泄。
所以,他什么都没问,甚至连安慰的话也没说,只是抱着她,任她哭个痛快。
听陈境讲完,林嘉享依旧看着她不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她纳闷。
“因为要‘温柔而坚定’地望着你,”他抬了抬眉毛,“我太爱笑了,一说话就想笑。”
这话说完,他得到了女朋友的一记白眼。
他噗嗤一声笑了,指着她哎哎哎:“陈境,这是你第一次翻我白眼儿!”
女孩听完又翻了一个,然后也笑了。
“看好了,”她说,“这是第二次。”
林嘉享眉眼弯弯,拉过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
“哭完是不是感觉好些了?”
陈境嗯了一声:“确实,感觉释放掉了一些长期积压在心里的坏情绪。”
“所以偶尔泪腺失守也不是坏事,”对方说,“释放压力,缓解不安。”
“哦……”陈境挑眉,“所以那天我说我爱你的时候,你哭是在缓解什么?”
“哈哈,我那是感动的!”林嘉享鼓着腮帮子,“可能……还有点儿激动?”
陈境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两人继续坐在船头聊天。
“你知不知道刚刚那是什么鲸鱼?”林嘉享问。
陈境想了想:“看起来……像蓝鲸?但比一般的蓝鲸小,所以……”她猜测道,“是没成年的小蓝鲸?”
林嘉享笑起来,将纸巾放到一旁,用空闲的手指了指驾驶室:“刚才我听船长跟余江川他们说了,这是pygmy blue——侏儒蓝鲸。”
侏儒蓝鲸,是一群生活在印度洋中的新蓝鲸种群,体型比一般的蓝鲸要小,曾有人通过歌声发现过它们,但大部分时候它们都踪迹难寻,可以说是非常难得一见的鲸鱼种族。
“侏儒蓝鲸……”陈境望着海面,喃喃道,“能看到这种鲸鱼,真是太幸运了。”
“哈哈,”林嘉享笑了,“它还跟你打招呼了呢!像这样——”他脑袋歪向一侧,胳膊伸向天空,学着当时侏儒蓝鲸侧身跃出海面后,挥动前肢的样子,“它说:‘嗨!这位女士,见到你可真高兴啊~’”
陈境看着他故意做出一副纯真可爱的表情,瞬间笑了。
大甜豆就是大甜豆,不甜不要钱。
她兀自笑了一会儿,等笑够了,就钻到男孩怀里,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嘴唇上用力亲了一下。
“林嘉享,”她说,“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
(《尘嚣离海》第一卷:心跳与勇气【完】)
后记:
《尘嚣离海》这部小说的题材比较小众,却是我自己一直以来非常想写、也非常想要分享的故事。
创作之初,我想写的就是一个极限运动员与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在异国相遇、直球相爱的故事,也就是如今大家看到的第一卷内容。
后来,我在脑中构筑了一个更为庞大、复杂的平行世界,于是,这个公路感爱情故事,最终成为了整个《尘嚣离海》故事的开端。
纸片人就是这点好,故事永远不会终结,爱情也会永垂不朽。
感谢所有喜欢小林和小鲸的人~
感谢所有给这本书打五颗星的人~
感谢所有读完这个故事的人~
最后!
明天无缝衔接《尘嚣离海》第二卷:坚定与热爱!
请继续关注!——喵屋 2024.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