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天嶂,老幼妇孺叠加一起,接近两万人数。秋收季节时,官家处处抓丁征粮,全面大扫荡之后,残秸剩秆,留不了多少给山上的土匪们再下山收掇。
如今的阳天嶂,断米断炊。六十岁以上老人,不再供粮,任其自生自灭。
这此情景,怎一个‘惨’字能形容?
但纵是如此,江路翀还是哈哈大笑着归位坐下,像刚吃饱饭般中气十足喊道:“门外的,快去通传厨房准备酒菜。把那些早早抱婆娘的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副寨主通通叫来忠义堂。”
大门口探进两颗脑袋,其中一个进来躬身道:“大王,小人芸峰,你老忘记了?”
江路翀掷出一只杯子打在这人脚背上,喝斥道:“老子记你名字干嘛?指不定哪一天你就死了。”
芸峰抱着痛脚离去,满面笑容。
江路翀转过脸来看着孙瑾福道:“瑾福叔,进门到现在,咋一句话不说?”
孙瑾福抱了抱拳,声音压低了几分:“村子里住得太久了,粗野鄙俗,疏于礼节,还是少说话为好。”
江路翀‘咔咳’咯出一口浓痰,品咂品咂吞掉,透着厌恶的语气说道:“果然不会说话,你当这里是繁华京城啊?那个……那个……对,你叫孙书叔,带来什么半个好消息?说来听听?”
杯子的水已经喝完,再没人过来续上。孙书、孙瑾福衣服湿透,坐着极不舒服,偏江路翀对这个细节视若无睹,况且他还用手摸过,咋就一点关爱都没有?
莫非他的手也是假肢?
当江路翀与孙瑾福说话时,孙书不拘小节,当堂脱掉湿衣服,绞起水来,纹完之后又穿回身上。
这样,舒服多了。
闻得江路翀的问话,孙书回道:“等人齐了再说吧!免得又要重说。”
江路翀拿起身边茶壶,对着孙书脑门隔空掷去,如狮似虎般吼道:“他们来了,你就不会再说一遍吗?嘴巴不是用来说话的吗?要不要叫几个小妹帮你松松腮帮子?”
茶壶从右边飞来,孙书侧身躲开,同时抬起左手迅疾接住,坐下时,往杯子里斟满了水,慢条斯理说道:
“梨窝村来了一个奇怪小叫花,让我哥俩过来传话,他要阳天嶂的全部金银,这就是我所说的半个好消息。”
江路翀一拍桌子站起,声震山林,吓得外边的雨水都暂停了两秒。
“这哪里是好消息?简直是要命的坏消息。”江路翀深呼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问道:“梨窝村有十二位叔辈,奈何不了一个小叫花吗?他多大年纪了?”
“约摸十岁吧!他说他要银子,还要山寨里的旧物杂。交换条件是:给我们提供一万把强弩。江寨主,你说这笔交易值不值?”
江路翀转过身去,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再回过身来,露出与他虎脸极不相称的笑容。
“这是哪里来的傻小子?我山寨还有一百两银子,换他一万把强弩。值,怎么不值?天大的好消息,孙书叔咋说成是半个好消息?”
孙书扁扁嘴,捋捋胡子,又摇摇头,眯着眼睛看着江路翀说道:
“他得不到阳天嶂的全部财物,他就要屠寨,折算下来,是不是半个好消息?”
江路翀哈哈大笑,突然又脸露凶相,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孙书叔,瑾福叔,你们是不是神经错了乱?一万把强弩他从哪里来?皇帝老儿送给他的吗?我问你俩,他有多少兵马?敢大言不惭放出屠寨的屁话。”
这样的反问,孙书心中早已有数,耐着性子说道:“江侄儿,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梨窝村三家财主的一半家产,以及今年的收成,全部在那小叫花手中。抢起来很方便,现在就可以带上你的兵马下山,我和瑾福弟也想回去了。”
孙书心中很恼,恼的是‘大鱼大肉’到现在还没端上来;第二恼的是:那些副寨主至今还不现身,本就口干舌燥,等会哪还有力气重说第二遍?
满脸凶相的江路翀,突然又展开了灿烂笑容:“我就说嘛!两位叔肯定是带着好消息过来的。行,你们去休息吧!”
孙书离座起身,拱了拱手道:“江侄儿,不留宿了,我们现在就下山去。”
突然,江路翀快步跑出忠义堂,大吼道:“小的们,快!把这两个妖怪给我绑了,我孙书叔和瑾福叔是四肢不全的人,定是别个山头过来讹诈钱粮的冒充货。”
外头,轰隆隆跑进十几个大汉,手拿绳索,二话不说,将孙书和孙瑾福捆了个结结实实。
捆结实之后,江路翀哈哈大笑又踏步进来,叫喽啰们多点几束火把,撸起两人的裤腿又瞧了瞧,喝骂道:“他妈的,要扮我的孙书叔和瑾福叔,也先锯了手脚再过来嘛!”
孙书、孙瑾福大声辩解,跳脚斥骂,江路翀就是不听,让喽啰将两人的嘴巴堵住。
门外进来两人,个子很高,脸颊已经脱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
走到座位坐下后,一人说道:“大哥,梨窝村可能有诈,务必派两个精明弟兄下山去探探风。”
另一人接道:“大哥,再不下山,兄弟们必然难熬今冬。”
阳天嶂,江路翀是正寨主,副寨主有五个,分别是张纬祯,罗南扬,陈建玟,候胜学和李妙峰。前段时间,抓壮丁的兵马撤走之后,阳天嶂派出三路人马下山抢粮。结果,饿得饥不择食的乡民们奋起反抗,熊熊怒火将带队的陈建玟,候胜学,李妙峰敲死在锄头下。
三路人马,死伤过半,铩羽而归,驮粮食的骡马,雪中送炭丢给了老实勤劳的乡亲们。
这场浩劫,带给阳天嶂极大的震撼,轻易不敢再下山。不然,最‘富裕’的梨窝村,早就难逃土匪们的魔爪。
阳天嶂里的妇孺老幼,人数不下八千。他们像散养的野人,日日在附近几座山林中游荡。能吃能嚼的东西,被扒挖得一干二净,动物们见到这群人,产生出无尽的恐慌,有多远逃多远,因为他们的身上都背着一口锈迹斑斑的漏底锅。
江路翀坐回中间位置,看着保养得很苗条的两人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粮食被官兵们搜刮一空,但梨窝村还有鱼塘。
明天,全体兄弟下山,敢反抗的刁民一个别留,留下那些老实的人继续耕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