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奇峰,马成功回到办公室坐下,拿出手机来刚想给郑春芳打电话,就看到微信通知,是张凤楠的,他点开一看,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下午一点半在停车场等,刘总要你和他一起去市委开会。
马成功摇了摇头,不明白这个张凤楠明明和自己在一层楼,有事为什么还要发微信。他起身走到张凤楠的办公室门口,却见张凤楠正撅着屁股在脱工裤,一只腿已经脱了下来,另一只腿还套在工裤里。这厮应该是懒得脱鞋,就拽着裤脚在那儿硬扯。
马成功边寻思着这厮也没尿裤子啊,大热天的套个工裤在外面干嘛?边伸手在门框上敲了敲,道:“张科长?”
张凤楠转过头见是马成功,赶紧把鞋子甩掉,将工裤脱下来扔在沙发上,转身笑着道:“马专员啊,请坐请坐。”说着又单脚跳到窗户跟前,将刚才耍过去的鞋子捡起来套在脚上,连鞋带都没来得及系,便走到桌后坐下,又弯腰拉开抽屉,在里面一阵翻找,然后摸出来一包烟,扔给马成功,笑道:“我不抽烟,这个给你。”
来不及反应的马成功下意识的伸手接住烟,见是一包华子,不由得微微一愣,不明白张凤楠今天抽什么风,怎么忽然一下对自己这么热情?忽然想到这厮的手刚摸了脚丫子,却又拿烟给自己......他低头看了看烟,幸好是没开封的,待会洗洗就行了。
张凤楠却笑眯眯地道:“马专员,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马成功牙齿猛地一酸,这厮今天绝对有问题,不但一口一个“马专员”,对自己说话还用上了敬语。他连忙道:“张科长,你还是叫我老马吧!你这样我挺不习惯的。”
张凤楠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矜持的笑容。心里却想自己的演技还得磨炼,不要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当即又尽量保持正常的和同事之间的那种亲切的,显得平易近人的笑容,道:“那行吧,反正你比我大,以后我就叫你马哥吧!”
马成功心底有些无奈,只好将这事放在一边,又问道:“张科长,我想问问你刚才给我发的微信是什么意思?我下午和刘总去市委开会?你知道开哪方面的会吗?需要准备什么吗?”
张凤楠笑了起来,心想你还在这儿装呢!眼目前整个分公司机关谁不知道你马成功是关系户了?不但王书记想把女儿嫁给你,刘总去市委开会连办公室的秘书们都没机会,只点名要你陪同......
但既然马成功问道了,当然作为目前马成功的行政领导,他也不能什么都不交代,万一刘总问起来马成功一问三不知,到时候自己在领导的心目中不是成了那种只会安排工作,却不告诉下属怎么去工作的人?这种人可是刘总深恶痛绝,在各种会上大批特批的形式主义代表呀!
想到这儿,张凤楠不由得后背微微有些发凉,他甚至有些感谢马成功,幸亏他来问一句,不然这事儿自己做的可不怎么圆满,有很大可能影响到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印象。要知道,很多时候,领导的印象是一个年轻干部成长的重要因素,不,是绝对因素。
当即便收起了笑容,沉声道:“马哥,下午你和刘总去开什么会刘总没说,但应该和早上花园路的拆迁户堵门有关。我想,这事有领导们决断,你尽量少说多听,做好记录就行了。”
马成功点了点头,其实他想的和张凤楠想的差不多,毕竟他是清江分公司的治安保卫专员,刘向南带自己去参加关于这件事的会议也说得过去。
当即道了谢,便准备离开,因为他看到王轻语在门口探头探脑,却又没有进来,应该是在听墙角。谁知张凤楠又道:“马哥,我建议你去的时候换上工衣工裤,最好穿上工鞋。毕竟去市委代表着分公司的形象,刘总挺注意这方面的。劳保你好像还没有是吧?我们科室会议室里有给领导检查备用的新工衣,刚才我已经给王轻语说了,你去找她拿一套,反正以后也要用。”
马成功怔了怔,但还是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一出门,果然看到王轻语站在门口,看到马成功却笑着指了指他办公室,两人向1525走去,王轻语边走边小声道:“夏装还没下来,现在只有春秋装,我放你桌上了,你看着办。反正刘总是肯定不穿的,我刚问了秘书办,说刘总没让他们拿工衣。这张凤楠自己喜欢穿工衣当显眼包,还想着别人也跟他一样,马屁功夫真是登峰造极了。”
马成功笑了起来。清江分公司的工衣是防穿刺服,又是春秋装,清江这六月就开始的艳阳天气温都已经到三十度了,穿上不得捂出痱子来呀!不过他也挺纳闷,虽然知道张凤楠是在好心提醒自己,但自己虽然暂时行政归属上挂在安全科,却并不受他领导啊!他怎么这么好心呢?
正想着,却听王轻语笑着道:“不过这张凤楠看来是把你当自己人了哦!都开始教你怎么拍刘向南的马屁了。”马成功也笑了起来,不置可否地道:“你可别这样了。咱们要为真小人争取社会地位,不能让伪君子霸占了全世界。”王轻语愣了愣神,问什么意思。马成功却并没有给她解释,只说这是香港已故文学泰斗黄大师的至理名言,你自己去领会。
中午在食堂随便吃了点,午觉也不敢睡,就拿着手机玩了会微信里的小游戏,等到一点二十,便拿了本子和笔,下楼到了停车场。
一点二十九的时候,刘向南走出办公楼,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停车场树荫下的马成功正低着头抽烟,不由得暗自点了点头,心想这个马成功虽然年轻,但还是挺懂事。
当即挥手叫了声:“小马,这儿。”
马成功抬头一看,赶紧将烟掐灭,先走到垃圾桶里将烟头丢进去,然后快步走到刘向南前,道:“刘总,咱现在就出发?”
刘向南点了点头,对已经下了奥迪车拉开副驾驶门的司机道:“走吧!”
两人上了车,刘向南坐在副驾驶,马成功反而坐在后座的领导位置。在非洲的时候马成功就知道国企领导的这个习惯。他们一般是不坐所谓的领导位,而是坐在副驾驶座上。这样做的原因一个是因为大多数时间领导都是单独和司机一起出差,司机开车时间长了容易疲劳,有个聊天解闷的人可以预防事故。再一个是因为昆仑公司是改革开放前从部队改建而来的,虽然经历了几十年的时间,早已抛弃了部队的那些优良传统作风,但有些形式上的东西还是保留了下来,比如领导干部以身作则,任何事情都要冲锋在前,所以坐车也要坐在前面。
刘向南的话很少,一路上也就是给马成功解释了一下叫马成功去是江湾区区委的要求,因为马成功是治安保卫专员,早上大门口这个事情属于群体性事件,而棚改项目属于市委主抓的重点项目,因此市委需要了解一下情况,所以没什么大事,也不需要马成功汇报什么。总体意思和张凤楠说的一样,就是少说多听,做好记录。说完就靠在座位上开始闭目养神。
市委办公楼在高新区的西山脚下,从开发区边上的环城路过去也就十几分钟。车到门口的时候办公区的门杆自动打开了,马成功看到黄伟博站在门口给门卫说了声谢谢,便指引着车停到办公楼前。
刘向南下了车,先跟黄伟博握了握手,黄伟博说郝书记已经上去了,在二楼会议室,叫我在这儿等着你们。转头又跟马成功打了个招呼,说老马你待会进去跟我坐后面一排。
刘向南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看马成功,黄伟博笑着解释道我和马成功是中学同学。刘向南点了点头。他知道马成功就是清江人,只是没想到区委办公室的副主任是马成功的同学。而这位黄副主任听说和郝红艳的私下关系非常好,现在当了区委主任,更是到哪儿都带着这个黄副主任,应该是想要把他提正。这么说来今天郝红艳让马成功也来开这个会,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位黄副主任的推荐呢?
上了楼进了会议室,马成功和黄伟博一起坐在了后排,刘向南坐在了靠窗的一边的末尾。黄伟博低声道:“郝书记先到白书记的办公室去了,你们早上弄这一出,把市委三年来没有一起群体性事件的记录给打破了......”
正说着,却见一个穿着粉红色t恤的老头一马当先走进会议室,拉开椅子把手里的笔记本往桌上一丢,然后坐了下去,一坐下去却是低头翻开笔记本看了起来。
马成功一愣,这不是早上和自己一起蹲在清江分公司对面小超市的窗台上看热闹的那个风骚老头吗?难道他是......
还没来得及问黄伟博,却见会议室门口走进来几个人,一个是穿着职业裙装,留着一头短发,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左右的干练中年女子,长得和郝婷婷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江湾区的区委书记郝红艳了。还有一个穿着夏季警常服,气势沉稳的五十来岁的老警察马成功不认识。另外两个是穿着花里胡哨的poLo衫,挂着金链子戴着大金表,面色黝黑又长得歪瓜裂枣,一看就知道是泥腿子中的战斗机,“村保长”们。
几人进来后,却是在会议桌前坐的泾渭分明。中年女子和那个老警察在刘向南那一边挨着主位上的风骚老头坐着,两个泥腿子却在他们对面也挨着风骚老头坐下。
几人坐下后却并没什么眼神交流,而是都看向主位上的风骚老头。可他却仍然低头全神贯注地看着笔记本,像是马成功上中学时同桌黄伟博上课偷看《金瓶梅》的插图一般专注。
短发女子低声提醒道:“白书记,人到齐了。”
风骚老头抬起头看了看会议桌上的众人,眼睛忽然瞟到了坐在墙边正拼命低着头用眼睛在地上画圈圈的马成功,嘴角不由得泛起了笑容,开口道:“哟,马小哥也来啦?来来来,坐上来坐上来,躲在后面干嘛?”
马成功抬起头,有些尴尬地扫视了一眼会场,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除了嘴角带着坏笑的那个风骚老头。不,马成功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个风骚老头就是清江市最大的那个,用陆清雅的话说叫“最大的大脑壳”,清江市委书记白海生。
见白海生叫他,他只好站起身,正想坐到刘向南身边去,却又见白海生指着那两个村保长身边的座位道:“马小哥你住在花园路,听说还准备在白玉兰村落户,就挨着你们支书和主任坐吧!”刚说完这句,又撇过眼神看着黄伟博道:“这位小哥没见过,哪儿的?”
郝红艳赶紧道:“是区委办公室的黄副主任。”黄伟博赶紧直起腰露出笑容,对白海生微微躬身道:“白书记你好,我是黄伟博。”
谁知白海生却对郝红艳道:“说了是内部协调会,解决问题的,你带办公室的人来干嘛?”未等说完却又转向黄伟博,笑道:“请黄主任先出去等一会,要不了多长时间。”黄伟博看了郝红艳一眼,却见她对自己使了个眼色,赶紧站起身道:“好的白书记,郝书记,我在停车场等您。”
黄伟博出去后,白海生却又对刚刚坐下的马成功道:“马小哥,麻烦你去关一下门。”
马成功一愣,见刘向南也向自己使了个眼色,赶紧起身去把门关上。
刚坐好,却见白海生又对马成功道:“马小哥,这几位你大概不认识,我给你介绍一下。”说罢指着郝红艳道:“郝红艳,江湾区委书记。”又指着老警察道:“旷南江,刑警支队支队长。”转过脸又对着两个村保长道:“白凤鸣,白玉兰村支部书记。挨着你的是村委会主任白龙水。”紧接着他又从会议桌底下摸出一个烟灰缸,往桌上一杵,对挨着他的那个村支书道:“凤鸣,把你的好烟摸出来给大家散一散。”
白凤鸣赶紧摸出一包“延安”,给白海生发了一支,又摸出一个打火机给他点燃。然后将烟递给白龙水,白龙水站起身,发了一圈烟。
白海生这一手不仅让所有人都仿佛中了定身咒,连马成功都感觉十分无语。这哪里是市委书记召开会议,活脱脱就是一副黑恶势力讲数的节奏。
白海生却不管这些,边吐着烟雾边说道:“今天开这个闭门会议,原因你们大概也知道。花园路棚改是市里的重点项目,现在推动不了,我承认这是我的责任。”他看向了郝红艳几个人,“但是你们可能也清楚,白玉兰村是我的祖籍,那儿的人都是我的乡亲父老。手心手背都是肉,因此我也不好说什么。”没等几人说话,他又转向白凤鸣和白龙水:“只是我没有想到今天会出现群体性事件,这不但丢的是清江市的脸,丢的也是白玉兰村的脸。
他抬起头看向白凤鸣和白龙水。白凤鸣却把头一昂,道:“老辈子,你清楚这事不是我们的错,这清江公司是央企,签了合同却不履行,这是明显的老赖行为。而且他们的人还说这事得拖好几年,白富春他们都把猪卖了准备在城里买房了,现在忽然说拿不到钱,你说说他们的损失哪个来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