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降临,深巷中犬吠不止,少年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空中的圆月为他照亮一方道路,今晚的空气湿漉漉的,可能会下一场雨。
隔着一段距离,少年耳尖的听到动静,争吵辱骂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少年躲在墙角,看见白天的王贾带着人,不依不饶的砸门,口中辱骂着,叫嚣着。
邻居紧闭着门窗,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唯一出声的,只有被拴在门口的大黄狗。
秦时淮握紧了手掌,浑身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现在怎么办?
屋里没有动静,阿爹还没有回来么?
那就只有阿娘在了,她现在是不是很害怕?
我该怎么办?冲过去?会被打死的,躲起来?他们会不会冲进屋里去,会不会对阿娘做什么?
伤口剧烈的疼痛起来,让秦时淮有些站不住,他缓缓蹲了下来。
身体在催促着他作出决定来,无能却让他不得不止步不前。
“你们在做什么?”男人粗哑的声音响起,秦父手里拎着一壶酒,步伐拖沓的走来“你们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王贾听到声音回头,见来人,露出凶狠的笑容来“来找你儿子,你那狗崽子呢?”
“他不在。”
“他不在,那我就找你!”王贾咬牙道“来人,给我打!”
王贾身后几人应声,抄起家伙什冲秦父走去。
“住手!”秦母脸色惨白难看的推开门,怒吼着,不多时,又剧烈咳嗽起来。
“你们这群人,到底想怎么样!人不是小淮杀的,为什么要不依不饶到这种地步?”秦母近乎崩溃的嘶吼“我自认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从未埋怨过上天不公,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扣下罪名,就不怕遭天谴吗!”
有名仆从冷笑一声“若是真的会遭天谴,就不会有这么多荒唐事了。”
王贾不耐烦“来人,把她也给我拿下!”
秦时淮管不了那么多了,随手抄起不知是谁家的扫帚,在仆从将手伸向秦母时拼尽全力冲了过去,一扫帚将那人的手打开。
仆从惊了,手腕生疼,心想这小子哪来这么大的劲。
“滚开!”秦时淮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护在秦母身前,露出獠牙来。
只是这些凶狠模样和獠牙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初生的小狗,牙都没长齐,还没学会如何撕咬,只知道奶声奶气的汪汪乱叫。
“躲够了?”王贾不同白天时痛心欲绝,一副想要秦时淮偿命的模样,此刻的他更像恶魔“白天那些人你都认识吧,他们是你找来的?”
秦时淮脑子里面闪过温千绪的脸,立马否认“我不认识他们,修仙的人罢了,你还要纠缠不休到什么时候。他们也说了,你爹不是我杀的,和我没有关系!”
王贾突然大发雷霆,指着秦时淮怒骂“就是你!不是你还有谁!我家里人都被你给害了!”
秦母焦急道“王公子,做人要讲道理,他们也说了与小淮无关,你这又是何必……”
“我要他偿命!”王贾突然掏出一把匕首来,寒光在月夜中一闪。
哐当一声,雪白的匕首沾着鲜血掉到了地上。
王贾怔然得后退半步,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秦母推开了秦时淮,挡在他面前,腹部鲜血流个不止,毫无血色的脸痛苦着,身子向下滑去。
秦时淮整个人血色褪去,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去了他所有理智。他慌张的去抱住自己的母亲,试图去捂住那个流血不止的洞。
可鲜血越流越多,怎么也捂不住,怀里的身体也在渐渐失去温度。
“小淮。”秦母用尽力气,拭去他滑落满脸的泪“如果可以的话,离开这里,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吧,好吗……”
“去哪?”秦时淮无法控制自己,脑子里面的有根弦崩断了,嗡嗡作响。
“去……”秦母眼神涣散的看向漆黑的天际边,她突然发现自己现在离开的好像不是时候。
如果是在白天多好,能够看见天边的景象,能够看见槐花镇外的地平线,能够知道自己想要到达的彼岸,在哪个方向。
可惜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去最美的地方……”秦母说完这句话,眼中没有怨恨,失神的目光放在天际的方向,就这么离开了。
“娘……”秦时淮哽咽“阿娘……”
没有人会回应他了。
“我我我……”王贾浑身抖如筛糠“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
秦父愣愣的望着这一幕,酒清醒了大半,他一眼盯住想要逃走的王贾,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走?你想走哪去?”
王贾慌乱得已经忘了自己起初是来干什么的了“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想用一句不是故意的打发我?”秦父满身酒臭气。
王贾脑子发懵,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给你钱,我想要多少我都给你!”说着,他把身上带的钱两一股脑掏出来塞到秦父手里,还把自己身上之前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给他。
“你想要多少都可以,求你不要说出去。”
秦父眼中流出贪婪的光,掂量了一下手里物实的重量,他喃喃道“这些可不够买人命……”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给你更多的,你不要说出去!”王贾挣脱秦父的手,忙不迭的道“我给你拿,我给你拿,你等我,你等我——”
说着,连滚带爬的消失在巷口处。
秦时淮像是失了魂,紧紧抱着自己母亲。
秦父走过来,糟乱的胡子下,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行了,人走了。”他越过秦时淮,走进屋里“还抱着干什么,也不嫌晦气,赶紧找个地埋了。”
秦时淮不动。
“别假惺惺了,这里谁也没有,装给谁看呢?”秦父把腿架在桌上,桌上摆着热菜,放了两个碗,他一脚将饭菜踢下了桌,把钱财珠宝一股脑放到桌上,美滋滋的细数起来。
半响,发出两声愉悦的笑声,嘴里喃喃自语着“好多钱,好多钱啊,可以快活一阵子了!”
不知道是他的话语声刺激到了自己,还是萦绕在身边的血腥气,秦时淮神使鬼差的握住了那把匕首。
在他眼里,人命轻贱,特别是女子和孩子的命,这个男人主导了母亲的命运,还害惨了她。
人命比不上钱重要,上层达官打压下层人民,那条沟壑永远存在,生活在沟渠中的人总是抬不起头。
总是看不见沟渠上方的明月。
秦母受了别人一辈子冷眼,讨不到半点好处,身体好的时候出去给人做事,现在病了,却被当成累赘。
那个人应该是巴不得母亲死了才好。
温柔到了骨子里,从没埋怨过谁,最后的结局却是这样的。
秦时淮充血的双眼抬起,望着夜空中的月,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杀了他。
杀了他吧。
我好想杀了他。
我的所有痛苦都是他带来的,心脏刺痛的厉害,撕扯着痛。
“对,杀了他。”那个神秘的声音就在他耳边,驱使着他,像魔鬼,可现在他愿意听从魔鬼的命令。
秦时淮缓缓站起来,走到了秦父身后。
闻到血腥味的男人很是不满,他数着银两,恶声恶气“还不快去把那尸体埋了,丢那做什么,明早要是叫人看见了,怎么收场?”
“没关系。”秦时淮嗓子哑的吓人“反正你也看不到了。”
“什么?”秦父没听清,还没转头看秦时淮,脖间刺痛,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像是漏了风,涌上一股血腥味。
他猛的咳出一大口血,接着鲜血大口大口的涌出来,不听使唤一般。
秦时淮用力拔出匕首,秦父直愣愣的倒在了桌上,鲜血不断的涌出来。
他倒在血泊里,那些金银也是。
秦时淮颤抖着手,却将匕首握的更紧了。他舔了舔溅在脸上的热血。
脑子里面一阵发懵,那个诡异的声音还在,他夸赞着“做的很好,你做的很好。”
脑子里翁的一声,他快速回过神来,现在该怎么办?
对,处理掉他们,在明早之前,不能被别人发现了。
尽管人是颤抖的,秦时淮还是有条不絮的用草席裹着男人的尸体,再用家里的棉被裹住母亲的尸体,扛上推车,连夜跑了出去。
路上秦时淮想过很多,之后该怎么办?该怎么活下去?还继续呆在槐花镇吗?
我要去哪里?
他奋力刨了一个大坑,用手上仅有的工具刻下墓碑,这是他母亲的墓地。
秦时淮脱力的坐到地上,面上泥泞,他死死盯着男人的脸,眼中一点情绪也没有。
没有害怕,没有恐惧,他有些讶异于自己现在的镇定,起初的那些感觉似乎不是出于杀了人的害怕而发抖。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兴奋,是摆脱痛苦的兴奋,那时的快感让他忍不住回味。
秦时淮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把自己萌生出的邪念甩出去,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张温柔的脸。
如果他知道了,会对我失望吗?
我不想让他知道,可我现在无家可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