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解散后,杨文珍也没再拽着季春花唠嗑。
她知道季春花着急回家,便爽快道别,说明儿再见。
然后,季春花就跟脚底下踩了风火轮儿似的,直奔着家的方向去了。
不过半路,她还是停了一下。
因为想起口袋里还揣着村委会发的那十块钱补助。
所以她想给段虎还有孙巧云买点儿啥。
她到食杂店门口时,嫩软且灰扑扑的手心儿里都是汗。
有些紧张又激动不已地在裤子上蹭蹭,才小心翼翼地掏出钱走了进去。
路上她已经想了半天,却没有想出到底应该买啥。
于是就想干脆直接去食杂店瞅瞅,没准儿溜一圈就知道买啥了。
可等真的走进食杂店,她又突然觉得眼花缭乱。
店里很小很逼仄,所以货架上摆满东西放在一起,就显得更加拥挤纷杂。
季春花聚精会神,一行又一行地看。
最终蓦地发现,自己的视线总是会停留在她小时候最喜欢吃、却又不能轻易买到吃到的零嘴儿。
她晃晃脑瓜,忽而感觉有些挫败。
她似乎突然察觉自己其实也不咋了解段虎。
她都不知道他乐意吃啥,不乐意吃啥... ...
怎料正这么想着,身后就响起道很热情,又很熟悉的招呼声。
“诶?!嫂子?!”
“是嫂子不?”
李守财俩眼冒着亮,咔嚓一下就冲过去绕到季春花身前。
季春花一愣,“!”
她立刻笑开,点头道:“我知道你,李守财同志,你是段虎的好哥们儿。”
“嘿嘿嘿。”李守财被季春花和善柔软的笑整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挠挠脑瓜,说:“嫂子您不用这么外道,叫我守财就成。”
言罢,他倏地想起啥,拍拍脑门儿,“对嘞,这正好碰见您啦我就不去家找孙婶儿了。”
“虎子哥今晚上有应酬,他跟老沈一块去,估摸着得挺晚的... ...还得喝酒。”
“他说今儿就住县城那头了,叫您跟孙婶儿晚上记得把门锁好。”
“... ...啊,这样啊。”虽然季春花知道有这种可能性,但真正听见时还是难忍失落。
尤其她总觉得今天发生了好多事,也想通了好多事。
她好希望能跟段虎多唠唠,把今儿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但季春花很快就调整好了,她想没关系的,他们还有好久好久,不急在一时。
于是她重新扬起笑,应了声好。
随后顿了顿,面上透出几分羞讪,试探道:“守,守财啊,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下?”
“我想问你点事... ...”
……
日落时分,段家院子里燃起渺渺炊烟。
季春花哼着小曲儿在灶房忙活,哼着哼着却突然噗嗤一声乐出来。
那笑声软得好似化成水儿,又黏糊得要命。
泡了蜜似的甜。
刚走到门口想要帮忙的孙巧云闻此一愣,立时笑着调侃,“呦,我家春花咋这么美呢?”
“寻思啥呢这是?”
孙巧云佯装哀愁,叹息道:“要是咱虎子知道他没回来,自家媳妇儿还这么高兴,指定得气得眼儿不是眼儿、鼻子不是鼻子的。”
季春花冷不丁地被抓包,唰拉一下涨红起脸儿。
她慌张嗫嚅:“妈您快甭拿我找乐儿嘞!”
“您可不能真跟他这么说啊,要不然我指定又得哄他。”
想起咋才能哄好自家那个天天都要吃嘴儿的爷们儿,季春花浑身都开始冒热气。
孙巧云乐得更厉害,毫不留情的戳穿,“也就是你乐意哄他。”
“你搁妈这儿试试,你看他那一套还能不能管用?”
“... ...”锅里热油烧起烟,季春花听得神色一滞。
她压下几乎快要飞上天的嘴角,有些刻意的大声提醒:“妈,我要往里倒菜嘞,您站远点儿别叫油崩着!”
孙巧云嘴上说着:“不碍的,”却还是用行动回应儿媳妇的关切。
退到门口的位置。
她定定地瞅着季春花的背影,忍不住问:“春花,妈看你今儿好像特高兴特美。”
“是不是... ...搞劳动搞得还是挺顺利的?”
虽然有了自家儿子护着,孙巧云踏实多了。
但到底段虎不能随时随地看着她。
想起季春花从前过得不顺当,还有原先那个不善交际的性格,孙巧云这一天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季春花在炒菜的噼啪作响声中回应:“可顺利啦妈,您就放心吧。”
“而且中午您不是也瞅见嘞,我还交到好姐妹儿了呢!”
“珍姐人贼好,性子又爽快,我可开心啦。”
“下午我俩干活儿的时候也被分到一组了,说说笑笑的就把劳动搞完嘞,我一点儿都没觉得累。”
季春花默默藏下了心里的那个又酸又甜的小秘密。
想等段虎回来,说给他本人听。
不过她真的觉得这一天都是高兴事儿,都是好事儿,所以越寻思越美,丰软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泛着生动的光。
她说:“妈,您去正屋等着吧,咱俩人炒俩菜就得,不然吃不了容易糟践。”
“过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跟您好好唠唠,嘿嘿... ...我跟您唠唠今儿都发生了啥!”
孙巧云也被季春花略显神秘的语气整得心痒,连连点头道:“好,好。”
“那妈就回屋老实儿等着去喽,妈等我家春花给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儿。”
言罢,她转过身慢慢悠悠地往正屋走,面上挂着欣慰又暖和的笑,
拉长语气,特得意的呢喃:“哦呦,我孙巧云真是个有福气的。”
“儿子有本事,知道搁外头努力赚钱,儿媳妇还这么多懂事,啥都不叫我干。”
可说着说着,她的笑容忽而隐约颤抖,声音更小地叹了一句:“老段啊,要是你跟爸妈都还在得多好啊... ...”
“你们要是都在... ...春花还能不这么急着回来呢,”
“没准儿她还能跟刚认识的小姐妹儿出去转转、玩玩儿。”
“哎呀。”孙巧云陡然清醒,胡乱逝去眼角湿意,更深地叹息着苦笑,“你瞧我,又来了。”
“咋就学不会独立些呢,啥时候都得想起你... ...我可真不如咱儿子跟儿媳妇啊。”
孙巧云扶着门,迈过门槛,对着空荡荡的圆桌,恍如梦醒。
“是啊,眼瞅着这都得过去十几年了吧... ...我早就该明白的。”
“我指定是等不来你了。”
“你也指定... ...指定是已经死了。”
孙巧云缓缓走到圆桌前,在正对着大门口的主位旁坐下,已经生了皱纹的手扶住正位的椅背,摸了摸。
她陡然淌下热泪,像是个脆弱迷茫的小姑娘似的呜咽出声,“我不贪,老段。”
“爸妈是我亲眼瞅着咽的气... ...我知道他们指定是不能回来嘞。”
“可你呢,老段。”
“你... ...你总得让我瞧见你人儿才行啊?甭管是生是死。”
“你不叫我瞧见,我到底咋才能真的放下,彻彻底底的想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