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怀安累了一天,终于可以钻进被窝安心地睡大觉了。可刚睡着没多久,就听到里面的卧室里传来继母的吵闹哭泣声,把怀安惊醒了。
由于屋子是木板间隔断,四处钻风,离的又近,声音自然也是挡不住的传了出来,施怀安想塞住耳朵也没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听到里面激烈的战况不由得蜷缩在被窝里竖起耳朵来。
孙绿萍越哭越大声,不管不顾道:“你这个老骗子!我是迷了什么心窍,瞎了眼的要和你结婚。你说说,结婚前明明跟我说她只是个养女,被送到乡下去了,不用我操心。现在怎么又回来了?你明天就把她给我送走,我伺候老的,还要伺候小的,跑到你家做牛马来了?我没那么贱,当我好欺负是不是?你个杀千刀的死老馆,敢骗我,我看你是瞎了眼。”
施怀安在外屋听到,心脏骤然收紧,害怕极了,未来的不可控和极端的没有安全感让她感到无助。如果她又被送回乡下,将会永无出头之日,接下来便是嫁人生孩子,受着恶婆婆和姑子的辱骂折磨,永远困在那个重山叠嶂之中吧
施仁美有些理亏,只好压低声音解释道:“我不是存心骗你,一开始是打算留她在乡下给我弟家做童养媳的,可是她在乡下受不了,想回来上学就自己借钱回来了,难道我还能把人送回去?大家眼睛都看着呢,做人也不能做太绝了是吧?孩子也挺可怜的,我不管她谁管她?好歹她也喊了我十几年爸爸了。再说她都这么大了,也不要你怎么照料她,她会做家务会管好自己,你怎么这么容不下一个小孩子?也就搭双筷子的事,都养这么大了,不要岂不更亏了?你再想想,你也无儿无女,现在有了怀安,你就有了一个亲闺女了!过不了几年,她也要出嫁的,你就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以后不也就有了个养老送终的人了。”
“呸!我还指望她给我养老送终?这只是搭双筷子的事吗?有你说的这么简单,你个老鬼,你真长了一副糊弄鬼的好嘴呀!你是当我傻还是以为我好骗,她回来就哭着喊着要上学,上学不要学费?住这里不要吃不要喝?这些不要花费?你那点工资在我面前充什么大头鬼?就连我,即便嫁给你,也没让你养着吧?我每天早出晚归,背着那么重的箱子去卖冰棒,卖打糖(南方的一种芝麻糖)一年四季没得闲也赚不了几个辛苦钱。我告诉你,你别指望我给你养闺女。”孙绿萍越说越委屈,又拍手拍脚、口沫横飞地哭起来:
“你以为我没看见你给她买的新棉袄,真当我眼瞎?当初娶我时怎么说的你都忘了?答应给我做两身新棉袄,到现在还没有做,现在反倒有钱给这丫头片子做棉袄了?你在我这里装什么有钱人?我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啷个?给她缴学费做新衣,你来当善人?都说后娘难当,反正我怎么做都里外不是人,我又何苦充什么贤惠后妈,反正你必须把她送走。这个家有她没我!”
施仁美许久不吭声,叹了口气道:“你就看我面子上,别闹了!我答都答应了,传出去难听,左邻右舍的都看笑话,也坏了你的名声,何必?”
“何必?饭都吃不饱了,我要什么名声?后妈有好名声吗?她不是有亲妈亲爸吗?你把她送回亲爸亲妈那里,自己的娃自己养,你舍不得什么?我早就看透了,亲生子女都不一定孝顺,谁还指望别人的孩子来孝顺自己,那才是真傻帽呢。你还担心死了没人收尸抬上山啊?”孙绿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施仁美的鼻子,话说得更难听了。
施仁美有点气恼地把鼻烟壶熄了火,忍着脾气推开孙绿萍说:“我怕!我是怕死后没脸见秀芝……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快睡吧。”
孙绿萍一个没站稳,身子晃了晃,便发疯得朝施仁美扑过去,在他背上一阵乱打,撒泼哭道:“哎哟喂,你这个老不S的,没用的S老馆,还惦着你那个S鬼老婆,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你敢推我,我不如去S了算了……”
施仁美不耐烦的闪到一边,一把将她推到地上,道:“我知道你后悔嫁给我,我也万万想不到你是这么不通情理。如果以后天天要S要活的,也没什么意思……随便你吧,总之,我答应了秀芝会让她读书,也答应了怀安让她上学,我不能即对不起死的又对不起活的……如果你实在容不下她,那你就走吧。”
施仁美长叹一声,内心深觉后悔,这婚结得草率了!以前倒没发现孙绿萍这么难缠。他自顾自上床睡觉,完全不理正自凌乱的孙绿萍。
孙绿萍惊呆了,她原本想闹一闹让老馆把怀安送走,没想到施仁美竟然反过来让她走,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能走哪去?回去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当初要不是图他有房、有城市户口能吃商品粮又不嫌弃她没生育能力,何必跟大了十几岁的施仁美结婚呢?
自己赚钱自己花不香么?想法是硬气,现实很残酷。她没有正式工作,政策上也不允许摆摊或开店做生意,她只能背着小箱子走街串巷的做点小买卖,一个人也过得很艰难。
她年轻时也嫁的不好,婆家因为她生不出孩子没少给她气受,老馆又S得早;回乡下也不实际,不说她早已吃不了农村的苦,关键是乡下的房子年久失修也倒了,重新修房要花一大笔钱,她没子女,回去也会受欺负。
她左思右想,与其把好不容易存的一点点养老本建房还不如嫁人呢。嫁了人,有了依靠,房子、饭票都解决了。施仁美才死了老婆,也没亲生孩子,养女当时也送到乡下去了,是个不错的人选才让人帮忙说媒结了婚。
说起来别人还不信,确实是孙绿萍找人去说和的,当然媒人不会这样说让孙绿萍掉价。当初是因为她经常在副食品公司的直营店里换零钱,和施仁美店里的收银员小梅相识,得知施仁美的老婆子下乡养病时便上了心。汪秀芝死了没多久,她就托人去试探,自己也时常去施仁美面前嘘寒问暖地刷好感献殷勤。
一般男方了解了孙绿萍的情况便会有点忌讳,毕竟有克夫之嫌,又不能生育,所以年龄相当的是不可能看得上她。虽然说是破除封建迷信,但人们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某些观念很难被说服,只是不摆明面罢了。
但施仁美无所谓,自己也死了两个老婆,谁能比他还命硬?他不在乎这个,只不过有点同情她,觉得自己和孙绿萍同命相怜,又想有个知冷知热暖被窝的人,所以也就顺水推舟的结合到一起。
谁知道施仁美的养女半路上杀了个回马枪,阴魂不散的又回来碍眼呢?
孙绿萍见施仁美放了狠话,知道再闹下去收不了场了,只好灰溜溜鸣金收兵,既然他不吃硬的那就来软的,慢慢从长计议吧!
里面的声音时大时小,终于安静下来。这样折腾了大半夜,施怀安战战兢兢也睡不安稳倍受煎熬。她不知道养父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变,这种没有确定性的感觉让人患得患失,焦虑不安。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怀安便起床烧水做早饭,这些活她在乡下也做惯了的,为了能留下来生活,此刻更加主动。她看到厨房里还有剩下的毛豆腐,便淘米煮了一锅白米粥,切了一盘榨菜丝炒了炒,又煮了三个鸡蛋,还觉得不够,便又切了些葱加了点盐调在稠面粉糊里,烙了勿葱饼,厨房里顿时香气四溢。
施仁美先起床,看到厨房忙碌的怀安,道:“做了这么多,我今天要享口福了。”
怀安笑的甜甜的,说:“爸爸喜欢吃的话,我以后还做。”
施仁美更加心疼,这孩子吃了多少苦才这么懂事啊,以前秀芝可从不让她做这些,想到秀芝他不觉胸口一塞,觉得自己特对不起秀芝临终的嘱托。
施怀安见爸爸去刷牙了,忙又提了热水倒入脸盆兑成温水。
施仁美笑笑道:“真能干,我自己来,你休息会。”
怀安摇头,“我不累,爸,我以前的书包课本那些呢?”
“都在阁楼上收的好好的,别急,吃完饭,我送你去学校找校长。”施仁美一边用毛巾擦着脸和后脖子一边说。
这时孙绿萍也咣当一声重重的把门推开,冷着脸也不作声,开始刷牙洗脸。
怀安见了,小心翼翼地提着开水壶上前说:“这有热水。”
孙绿萍也不说话,脸色很臭,洗漱完了就径自去吃早饭,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心疼的要死,但也不再说什么。
施仁美便拉着怀安一起吃早饭。
早饭吃的很安静,孙绿萍背了她的箱子出门了,怀安松了一口气,赶紧把碗筷洗了。
等她收拾好厨房,便看到爸爸已经从阁楼把她书包及课本文具都拿了下来。
施仁美带着她出了门,先顺路到同事老王家里,让代请两小时的假,然后带着怀安去了原来的小学。
教导主任因为施怀安的乒乓球打的好,进过校队,所以印象极深,插班的事办得很顺利,并且让她继续参加女子乒乓校队,下午放学后就能去随队训练。
施怀安留在四年级7班上课,施仁美便去上班了。
原来跟读的班级早就升至五年级了,落了一年半的课肯定跟不上了,施怀安相当于留了一级。
此时是1964年11月底,开学差不多三个月了,还有1个半月左右放寒假,怀安还差4个月就要满14岁了。好在当时的人都启蒙较晚,9岁上一年级的大有人在,施怀安由于这两年营养缺乏,个子也不高,在班上倒不显眼,同学们都很好奇又热情的接纳了她。
施怀安被安排坐在第三排,同桌叫丁建明,是个调皮捣蛋的小男生,喜欢捉弄女同学。别的女生都不愿意和他同桌,纷纷找老师要求换座,所以他的旁边座位经常空着。
现在怀安被分到旁边,也没想到同桌迎接新朋友的方式比较独特。自习课时,丁建明悄悄地往施怀安的头发上,衣服后背上撒上刺刺球。还在后面挤眉弄眼做鬼脸,逗得同学们哈哈大笑,纷纷起哄。
这种刺刺球是一种常见的植物,实际上叫苍耳。它的果实表面覆盖着许多倒刺,容易粘在衣物和头发上,粘上了想扒下来很麻烦,特别是女生头发长,或粘在辫子上,更是要松了辫子才能取下。
施怀安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翻看新的课本熟悉内容,对同桌的恶作剧一无所知,见同学们都朝自己看着发笑,才抬起头来有点莫名其妙茫然不知所措。
班长邵雨虹气呼呼地走过来,她有点暴力,直接拎起丁建明的耳朵站起来,说:“丁建明,你不遵守课堂纪律,捉弄新同学,罚你向施怀安道歉,并且留下来打扫卫生。”
小学生时期女生发育较早,一般比男生显成熟,加上丁建明本身年纪在班上也偏小个子也偏瘦小,班长权利又很大,倒也不敢公然反抗,笑嘻嘻地向施怀安道歉。
施怀安初来乍到,不想把关系弄僵也不好拂了邵雨虹的好意,便也不作声的,红着脸向帮她清理身上、头上的苍耳的邵雨虹道谢。后面的女同学见了,也围上来,一边批评丁建明,一边帮忙扒苍耳。
中午放学了,大家都是走读生,都各自回家吃饭。
谁知,施怀安回家,大门上铁将军把门上了锁。她拿了施仁美给她的自备钥匙却怎么也打不开锁,估计是后妈换了新锁。她只好蹲在屋外等着,但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后妈的人影,便只好饿着肚子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