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愈阴沉着脸回到车里坐定。前尘旧事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现。早知有今日,他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韩氏。怪只怪他一时心软。
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从心底涌出,车子停在府衙门前,冯愈整个人昏昏沉沉,夹杂着雨珠的凉风一吹,激灵灵打个冷颤。撑着雨伞随衙差到在后堂。除了林梅,韩延平居然也在。看情形,他早来了一会儿。
冯愈冷着脸给林梅见过礼,坐在韩延平对面的玫瑰椅上。
“今天请你们过来,为的是米英杰一事。”
韩延平撂下茶盏,洗耳恭听。来之前明姑娘告诉他,见了林府尹无需再提冯愈如何如何,做出不愿跟冯愈计较的姿态即可。
“三年前已死的米英杰,与挟持陆老板的米英杰都是米英杰。并无假扮或是假冒。”林梅神情郑重,语调平和,“再过几天,本官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跟白露书局签了“保密契约”,因缘七日谈把他这段故事全部登载完毕,他才能对人透露内情。
林梅手捻胡须,暗自轻叹。必须遵守契约行事,不能违约,否则,得赔好些银子呢。
冯愈立刻反驳,“大人,这是您经过调查取证得出的结论,亦或是您凭空猜测?”
这个老冯,真是烦死人。
林梅想起活神仙慈蔼宽仁的目光,胸臆间涌起的躁意瞬间消散。
爱民如子,爱民如子!
权当冯愈是逆子。就算他犯错,也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为了烂泥扶不上墙的逆子气坏自己的身子不划算。
“本官乃是陛下钦封的京兆府尹。”林梅正襟危坐,严肃而又严正,“米英杰一案远比你所认为的,牵连更加深远。本官岂能仅凭猜测而结案?冯老爷并非无知妇孺,理应知道大晋下到县衙上到刑部所有案件必须全部交由大理寺复核。
斩首以及斩首以上刑罚必须交由陛下御笔朱批,方能行刑。既然你质疑本官全凭臆测断案,那你大可以去大理寺或是吏部告发本官,甚至可以去告御状!”
冯愈低下头,轻声说道:“鄙人不敢。”
呵!还有这逆子不敢干的事?林梅神情淡淡瞥了冯愈一眼,“之所以将你二人请来,就是为了给你们吃一颗定心丸。你们不要管外面传的多热闹,踏踏实实等几天,此案自有定论。”
冯愈心尖打了个突。所谓“自有定论”,无非就是不想让他把事情闹大。林梅那是给韩延平喂定心丸呐!
不行,他不能任由林梅搓圆捏扁。决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冯愈垂眸不语。
韩延平很是忧心的点点头,“赌坊又开盘口了。”
这就是记吃不记打。上回光是一个兴隆赌坊闹出的动静就不小。这次又开盘口。赌的是米英杰是真还是假。
搁这开卷考呢。
吴氏在众目睽睽之下,道出米英杰已死三年。那肯定是假的啊。
但是,明姑娘今儿早上提醒他,要想发横财,就得另辟蹊径,弄出个蝎子拉屎独一份的独特。韩延平认真仔细琢磨一番,决定押注米英杰是真的。他们一整个韩家都是明姑娘的。明姑娘还能害他?
肯定不能!
林梅缓缓颔首,“是啊,又开盘口了。”他是朝廷命官,这种与民同乐的机会留给自家夫人。奈何他签了那个“保密契约”,话不能说的太明白。
不怕,不怕。夫人聪慧。必定明白他话中深意。
冯愈暗自得意。送上门的银子干嘛不要?他把纪氏和钱氏的大毛衣裳还有几套头面拿去当了一百两银子,全部押米英杰是假的。
他已经死的不能再死。还能是真的?可惜他再没有富余的银子下注。
冯愈闷声冷哼,“死者为大。这些赌坊公然利用死人做赌注,真是丧尽天良!”
老冯比当官的时候还拧巴。前番赌坊在老冯身上落下的亏空,不得想办法填平了吗?当人家爱凑这种热闹呢?林梅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冯老爷回去耐心等候。”林梅弯起唇角,露出放纵逆子的笑容,“但等时机成熟,本官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冯愈顺从的点头应是。
韩延平咂摸着林梅话里的意思,觉得结果多半对他们有利。回去的路上,顺便买了些糖果点心,和一堆炒货。
雨已经停了,微风裹挟着湿润的空气轻轻拂过,带着淡淡的甜味。
从炒货铺子出来,韩延平一眼瞅见街边有人卖西瓜。帝京这边得等到盛夏时,西瓜才正当季。现在卖的是暖棚里的。
贵,但是也好吃。
“再挑个西瓜。”韩延平对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小厮说道:“买完了咱就回去。”
小厮应是。
帝京贵人多,有钱人更多。暖棚西瓜不愁卖。韩延平挑了五六个,把鹿鸣山下人那份也给捎上。
摊主帮忙给他送到车上。韩延平额外给摊主一角碎银,算是酬谢。
小厮归置东西的当儿,韩延平一眼瞅见对面胡同口刚刚停下一辆马车,车帘挑开,冯愈从车上下来。
“晦气!刚在衙门见完又再这儿看见了。”韩延平闷声冷哼,“回去得用无根水洗眼睛!”
小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车上又下来一个人。
“那不是翁主事吗?”小厮是鹿鸣山下人。眼睛利,记性好。在侍郎府门前见过一次翁恒青就记住了。
“刑部那个翁恒青?”韩延平两眼微眯,“他俩怎么凑一起去了。”视线向前望了望,“诶?这不是甜水井胡同吗?”
“之前钱姨娘住这儿来着。”小厮拧起眉头,“甜水井胡同的宅子没充公?”
韩延平若有所思的摇摇头。不知道呢。这得回去明姑娘。
冯愈和翁恒青并没有走进胡同里,俩人肩并肩,边走边说,进了月满楼对面赏心楼。这也是帝京有名的酒楼。但是不如月满楼开的年数长。称不上老字号。
韩延平眼珠一转,掏出一沓银票递给小厮,“你去探探虚实。”
用不了这么多。小厮抽出其中一张,剩下的塞回韩延平手里,正色对他说道:“三爷,您在外边不要露富。”
韩延平胡乱点着头,“我、我这是心里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