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侯府的世子夫人死了。
死状还极难看。摔到山崖下面目全非,连个浑囵样子都看不清了。
让京中一众贵夫人惊掉了下巴。
明明前些日子各种宴会上还见过她,见到她时,她神采飞扬,明媚依旧,一副日子过得极为顺遂的样子,怎么忽然就死了?
“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她!”
平阳王妃捶胸顿足,悲痛欲绝。在季侯府蓝氏的灵堂上哭得止都止不住。
“若不是我跟她说,我儿的冥辰到了,要她陪我去抱恩寺上一柱香,她怎会殒了命!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她!我真该死啊,是我该下去陪我儿,她年纪还这样轻。都是我害了她!”
灵堂上一众宾客听得难过,纷纷出言相劝。
赵魁抱着她,一边安抚,一边往黑沉沉的棺木上看了一眼,心里复杂难辩。
他先是失了父,如今生他的人也去了。
虽然之前他恨她,听到她就心堵,可她,她到底在那里,她活着在那里。
如今她死了,他连恨的人都没有了。
季安澜脑子里也乱得很,身着素缟,和一众弟弟妹妹跪在那里,听着平阳王妃的哭诉,一时竟不能思考。
蓝氏去了?
明明前两天还活生生的人,在晨昏定省时还一脸不屑的看她,那么多天平阳王府未来提亲,蓝氏心里得意,自己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结果她死了。
要不是平阳王府和侯府派去大量的人,把她的尸体从崖底抬了回来,她还不敢相信。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朝骤逝,竟让人有些难以相信。
刘氏强忍悲痛,上前安抚:“王妃,您千万要节哀。这事属实是意外,非您之过,她心里记着前人,这番情义难得,您莫要太悲伤了,让她去得也不安。”
平阳王妃哭得两眼通红,被孙子半抱着,整个人还是软顿得直往下沉。
“都怪我呀,为何要让她陪我去给我儿上香!山路湿滑,为什么要跟她说我儿最喜欢在冬日到山顶看景,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该死的是我!”
季明堂听她哭嚎,心里才觉得有两分真实。
那人是真的去了。
年少时,他一颗心就系在她身上,与她青梅竹马长大。明明知道她不像自己喜欢她那样喜欢自己,还是忍不住沉沦。
哪怕眼睁睁看她嫁人,也还是记挂着她。
直到她男人亡故,看她一脸哀凄地望着自己,想她要为一个死人守一辈子活寡,自己一颗心又活了过来。
能与她再续前缘,他心里止不住庆幸。佛前谢过无数回,谢神佛把她又送回自己身边。
可为何最后是为了她死去多年的男人,死了呢。真是下去陪他了?
为何死得那样惨。
她最爱美了。
季明堂往黑沉沉的棺木上看去,想着她就躺在那里,一颗心生疼生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澜儿,你扶王妃到客室坐坐吧。”刘氏见她哭得止不住,忙唤人。
季安澜应了声,起身,走了两步,两腿才缓了过来,到底是跪得太久了,两只脚都麻木了。
“王妃,莫要难过了,我扶您去净净面。”
和赵魁一起搀着她到了客室。
唤来丫环端来热水,细细为她净了面。
抬头见赵魁呆呆地杵在那里,如失了神一般,忍不住叹了口气,柔声问他:“你要不要也去歇一歇?”
赵魁朝她摇了摇头。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合上了。
平阳王妃看了他一眼,又是一阵难过,“都是我,害得我孙儿没了母亲。都是我的错。”
“祖母。”
“王妃。”两人同时出声。
季安澜安抚道:“您莫要再难过了,小心哭坏了眼睛。这事不是您的错,也并非谁的过。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给她递着帕子,“沈嬷嬷这次也去了,您一定很伤心。莫把身子哭坏了。”
见她提起沈嬷嬷,平阳王妃这回是真真切切的悲伤。
“她从小就陪着我,陪我嫁入王府,又恐我孤单,不肯出府嫁人,我儿去后,我日夜伤怀,也多亏她陪在我身边……如今没了她,我真的觉得失了一个臂膀……”
捶着胸口,“我这里疼啊,她是我最最倚重的人,我从未把她当下人看。她就跟我的姐妹一般,这世上她最懂我。”
最后却被蓝氏那贱妇拖着,无奈之下与她同归于尽。
都是为了她。
“嬷嬷的葬礼我未能出府,等过些日子,我去给她上一柱香。”
沈嬷嬷只停灵三天,就下葬了。被平阳王妃葬在她的墓穴旁边,听说棺木用的都是最好的,陪葬品也极可观。
平阳王妃被王府的人接了回去,赵魁却留了下来。
季安澜看他,他也看着季安澜,忽然就红了眼眶。
“我还记得小时候,她是如何疼我的,”正是记得,后来才那样恨她。
“她出府后,我想她,还会偷偷跑去你们侯府看她,”见她眼里心里只有新生儿和新婿,又止不过的难过和痛恨。
“后来我再未去过。她给我做的衣裳鞋袜我也从未穿过。我恨她,甚至见着她,不想叫她,更是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若我知道,若知道她现在就去了,”他不会连喊她一声都吝啬。
如今想喊也没了机会。
赵魁说一半留一半,季安澜却听懂了。
这是一个别扭的男人,在别扭地期盼母亲那份疼爱,又别扭地不敢流露痛失母亲后的伤怀。
是恨不能时光重来的懊悔。
“你……”可懂?
季安澜朝他点头,“我都懂。”
赵魁的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飘落,他欺上两步,紧紧抱住了季安澜,把那泪藏在了她的脖颈处。
烫疼了她。
也吓着了她。
等反应过来,欲要推开他,听他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又止了动作。最后伸出手抱住了他。
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又拍。
平凉侯府的世子夫人死了,京中大多数人家都前来吊唁,府里每日人来人往。
季安澜只与一众弟妹跪在灵前烧纸钱,磕头谢恩,半个月下来,所有人都像是被抽走了元气一般。
瞧着都是一副萎靡困顿的样子。
半个月守灵结束,蓝氏被葬在了新京季家新选的祖坟地。
这还是迁都后,季家新选的祖坟地,蓝氏是埋进去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