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虽为侯府千金,但阮绵并不住在安远侯府,而是住在城外的一座庄子上,出城后大约行驶半个时辰。
当年阮绵九岁,其母突染重疾,请了无数御医兼各地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只一月便撒手人寰了。
其父亲悲伤过度,加之早年战场上的暗伤发作,不过染了场风寒便病体缠绵,不见好转,反而每况愈下。
一年后也离开了人世。
故去的安远侯病重期间曾寻了一位道人去府中查看,道人经过一番细细探查推演,言侯府中的风水对其病体不利。
于是安远侯带着一双儿女搬去了京郊的一处庄子居住。
马车回到庄子时,天色尚早。
老安远侯离世之前已将这里扩建了一番,三进的大宅子,除了主子们居住的院子,马棚、仆役房皆有,白墙黑瓦,并有茂林修竹掩映。
如今正房无人居住,阮绵住在东侧院的一处小院子里。
青芷和紫芸两个丫头站在门外翘首相迎,瞧见阮绵进了院门,见过礼后连忙打起帘笼,迎阮绵进了屋里。
屋中收拾的窗明几净,炭火烧得正旺,旁边的茶水正咕咚咕咚作响,紫铜兽纹熏炉上静静的吐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一旁的圆桌上摆放着一套青瓷海棠杯盏,当中还有一碟精致的点心和一盘诱人的果子。
此情此景看着便让人身心舒畅。
绿茉笑盈盈的捧出两个盒子:
“两位姐姐把家里收拾的真好,姑娘特意派人为姐姐们带了点心,青芷姐姐的五香糕,紫芸姐姐的莲花饼。”
“多谢姑娘惦记着婢子们。”
两个丫头相视一笑,又朝桃溪和绿茉道:
“你们跟着姑娘跑这一天定是累了,剩下的交给我们服侍就成,你们去歇着吧。”
说着青芷上前为阮绵脱下厚重的狐裘大氅,挂到一旁的架子上。
紫芸扶阮绵到一旁的软榻坐下,为她脱掉厚厚的鹿皮靴,换上柔软的绒布棉鞋。
又拿过大引枕给阮绵靠在身后,又端来茶水,好一阵忙碌。
桃溪和绿茉见无需她二人插手,便先去歇着了。
“甄姑姑今日怎么样?”阮绵呷了口茶问。
紫芸道:“回姑娘,今日甄姑姑瞧着气色不错,午膳后还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
阮绵点了点头,抬眼瞧见隔壁梢间桌案上的厚厚册薄道:
“你将那册子拿去账房,转告刘叔,我已经看过了。”
“是。”紫芸拿起册簿出去了。
阮绵从榻上起身,将茶盏放下:
“我去瞧瞧甄姑姑。”
甄姑姑早年在宫中当差时曾不小心落水,寒冬腊月在水里泡了许久才被救起,后来也没及时调理,就落了病根。
一年四季都畏寒,冬日最是煎熬,常常一整个冬日都足不出户。
阮绵掀帘进来时,甄姑姑正坐在火炉旁独自手谈,一手拿棋谱,一手落子。
“姑姑好雅兴!”
阮绵进来一礼后走到她身旁,小丫鬟赶紧搬来把椅子给她坐。
“听说您今日去院子里坐了会儿,看来身子比前几日已大好了。”
阮绵瞧着她今日的气色已有些红润,不似前几日那般苍白了,暗自放了心。
“让你惦记了,都是年轻时落下的毛病,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些年跟着你,人参、燕窝、各种珍奇的药材养着,比在宫中那会儿已经强太多了!
你不必总这样惦记着我,今日出门定也累了,回来打发个人过来告知我一声就成了。
这么冷的天儿,还不赶紧在屋里歇着,还特意跑过来瞧我!”
甄姑姑早已放下了棋谱和棋子,从一旁的小炉子上拿起一个烤得温热的橘子,剥开喂到了阮绵的口中道。
满口橘子的香甜,阮绵眉眼弯弯,揽住甄姑姑的胳膊轻扭着:
“可我就是想见见姑姑,一日见不到,心里便没着没落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饭都吃不香了。我出门这一大天,难道姑姑就不想念我?”
她的话说完,惹得甄姑姑和屋中丫鬟都跟着发笑。
笑过后,甄姑姑抬手轻戳她的额头:
“你个油嘴滑舌的小猴儿,得吃了几辈子蜜,才长出这样一张甜嘴来!”
屋中一个丫鬟笑道:
“姑姑怎么不念着您?自您早晨出门,姑姑便一直念叨,‘这天寒地冻的,穿暖和了没有啊?’‘马车遮严实了吗?暖不暖和啊?’‘路上结冰了没有?好不好走啊?’
下午这半日,每隔一刻时就派我们去您院子看看,打听您回来了没有?
刚刚奴婢前脚才回了姑姑,您后脚就过来了,可见是知道姑姑牵挂您呢!”
阮绵噗嗤一笑:
“我便知道,姑姑一定会对我牵肠挂肚惦记的紧!若我不过来走一趟,您怕是要寝食难安害相思病了!”
屋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之后阮绵又陪着甄姑姑聊了会儿天,快到晚膳才回自己的院子。
这边,青芷来前院交了册子后正往回走着,忽被一个小厮装扮的少年拦住了去路。
“顺儿弟弟有事?”
他是阮绵的奶哥哥,桃溪的弟弟,只大阮绵四个月。
他问:“听说姑娘回来了?”
“嗯,回来了,怎么了?”青芷颔首。
顺儿环顾四周,见无人经过,低声道:
“今早,灶上的人从后山捡回来了一个人,这事儿青芷姐姐知道吧?”
“知道啊!早晨姑娘出发前,有人去院子里报了。
姑娘说,叫黄爷爷尽力施救,若能救他一命最好。
实在救不过来,便上报官府,咱们施些银子叫人掩埋了,也算咱们积了一桩功德。那人活过来了吗?”青芷问。
顺儿道:“活了。那人估摸着冻了一宿,身上都僵紫了。
得亏他身体底子好,黄爷爷妙手回春,给他泡了许久药浴,又配合着一套出神入化的针法,可算把他救活了,过晌午便醒过来了。”
青芷点点头:
“阿弥陀佛,救过来便好,这也是他的造化。
姑娘说,咱们施恩并不需他回报。待人醒后,若他囊中艰难,可再给他些吃食和散碎银子,便打发他走,他走了吗?”
顺儿轻轻摇头,面色有些犹豫,片刻后才吞吞吐吐道:
“那人......那人说想见咱们姑娘。”
青芷一怔,随即怒道:
“放屁!你竟忘了规矩!他是什么身份?一个来历不明的外男张口就要见咱们姑娘?
当他是谁?咱们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咱们好心救他,还赖上咱们不成!别是戏本子看多了,妄图凭这救命之恩就想攀上关系!
你就该直接叫人操棍子将他打一顿,撵出去!跟着万叔他们身边办事这么久了,这点道理你难道不懂?还巴巴跑来替他传这个话?
还是说他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拿着姑娘做人情?亏得姑娘将你当亲哥哥一般!看我不将这事儿告诉桃溪姐姐,让她狠狠罚你!”
说着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
顺儿连忙拉住她的衣袖,一连说了好几个别,满脸苦相哀求道:
“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姐!我就是怕被她数落,才特意找你的。
姑娘待我如兄长,我如何不知?怎么会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我原也是不肯的,还将他狠狠骂了一顿。但他似乎知道咱们家的事,我并未透露咱们家的情况,他便说出了咱们姑娘和小侯爷。
他说让我将此物交给姑娘,姑娘一看便知,定会肯见他。
我瞧着他说的不似作假,怕真误了姑娘什么要紧事,这才答应的。”
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枚小巧的玉坠子。
青芷接过那玉坠子,虽小小的,但盈润光泽,一看便知并非贫寒之家所有。
只听顺儿又道:
“我娘说,如今我与姑娘都大了,虽我们关系与旁人不同,但毕竟不是血脉之亲。
我不好如从前那般总往姑娘的院子里跑了,是以才寻到姐姐这里,要劳累姐姐一回了。”
说着就作了个揖。
青芷沉思了片刻后道:
“行了,我回去拿给姑娘看。若姑娘不见她,就赶紧打发他走。他若敢纠缠,便乱杖打了出去!”
“姐姐放心,这是自然。”顺儿忙道。